次日清晨,公主殿下回府打理事务。而翘班几天的沈乔欢也是满血归来,太医院西院一切照旧。
养老圣地院前的大树底下,依旧是四五个满头白发双目浑浊的老太医们,穿着官服卸了官帽,架起一盘棋局杀得天昏地暗。
沈乔欢再一次出现在西院,居然没有一个她的“下属”隆重地迎接她,给她这个名义上的上司至少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惺惺作态一下。
嘛,其实对于被无视,沈乔欢并不在意。
事实上,她正在等一个人。
可是,她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期间喝掉两壶茶水三叠糕点运功四周天,那人却依旧不见踪影。眼见将近正午,沈乔欢心中焦急又无可奈何,索性再次埋头于太医院庞大的书房,以寻觅与苗蛊有关的蛛丝马迹。
“小姑娘,你在这作甚?可让我好找。”
沈乔欢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转头,只见和蔼可亲的吴绵阿姨站在她身后。
“上回突遇苗蛊,我便想来书房翻看下,看有没有与之相关的书籍。却是一无所获了。”沈乔欢解释道。
对方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自齐豫开国以来,为清灭余党铲除邪教以巩固统治,他便下令全国范围内,销毁所有与苗蛊和前朝有关的书籍,也禁止谈论任何有关此二者的话题。若是被发现一本,将会招致杀身之祸。所以即使是在民间也难以找到一本,毋论宫中。”
焚书坑儒?文字狱?还是文化大革-命?沈乔欢心中了然,自古以来,统治者们为着加固统治地位,所采取的方式向来大同小异。
她突然心念一动,脑海里突然某个久远的场景现于脑中。
猛然之间,她像是突然想通了某些关节。
空气中传来某种奇异的味道,沈乔欢皱起眉头仔细嗅了嗅,意外道:“你身上怎么会有血腥味?你把他们都杀了么?”
“方才齐豫的某个小老婆产子,我去给她接生,这才带上了些血腥味――不料忙活了半天,却是个死婴,又被那妃子哭闹着缠了好一会儿,”吴绵解释道,“门外那两个男子只是被我用药迷晕了而已,我并未伤他们性命。”
沈乔欢道:“我以前趁其不备也用过迷药,不知为何对他们不起作用?”
吴绵阿姨得意笑道:“他们这样的暗卫,一般而言都是经过某些特殊训练,是以对着一般的迷药有一定抗性;然而我多年研究制造出的‘乱花迷’,迄今为止尚未失手。中毒者将昏睡五个时辰,且醒来后毫不记得自己之前所为。”
沈乔欢心中从容一笑。
果然当初攀上这么个用毒高手,绝对是目前为止她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这当然不是说她用毒菜鸟啊!只是她都快眼熟那几个监视她的侍卫了,对着熟人的脸,她下不去手哇!
“不过,他们二人一看便是武功不弱,且意志顽强。若非我使上三倍剂量,恐怕也难以制服,”吴绵沉思道,“竟会动用此般高手来监视你……那个控制于你的人,必然身份不凡。若是你这回脱逃成功,出去以后也须多加小心。那人势力庞大,稍一不慎,轻易便被抓回。”吴绵阿姨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浓重黑眼圈中包裹着的眼神中竟是带上些慈爱,“皇宫仅是个牢笼,你受人胁迫被关在此已是不幸;再加之你对苗蛊之事的了解,再留在宫里难免招致灾祸……我定会助你逃离此地的。”
……那人身份当然不凡――那可是面冷心黑的九公主殿下啊。
话说回来,吴绵阿姨还真够意思,居然真的把她那一晚演技浮夸添油加醋的求助给记在心里,还如此上心。
感动之余,沈乔欢又开始唾弃自己对这个大齐好阿姨的无耻利用。
而且……
“唔,其实,”沈乔欢低下头,手指纠结地拧着衣角,嗫嚅道,“这回逃出去了,我还是要回来的……”
“……”
“哎,吴绵阿姨,你别生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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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载,早在大齐开元年间,草莽英雄齐豫自江湖之上揭竿而起,之后各方豪俊并起而亡前周之后,新帝齐豫大赦天下,减免赋税,缓行徭役,废除极刑。是以万民蹈舞,拂尘遥拜,乞新帝□□安康,大齐帝业万年。
帝恤百姓,为免大兴土木,仅只在前朝宫殿基础之上翻修了些许,而非如同历史上其他新朝一般,推翻重建,一时间传为佳话。及至大齐六年,大齐国富力强,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帝方才改建大齐宫殿,赐名:长乐。是取帝业永长,与民共乐之意。
长乐宫,便是皇帝每日朝觐大臣之处。
通常而言,皇座阶下,靠近最底下一层石阶上站着的,是为“听知”,皇上御定自己儿女之中二三,参与早朝,共商国是;依此往下,便是左右二相。左相杨焕,时年已年过花甲,乃是当朝元老;右相顾宁,时年二十有七,自幼便已在齐都享有“才女”之名,乃是十年前科举文试状元,殿试直接钦定为右相。再依此下去,便是依照官职大小而立着的文官武官们。
皇帝齐豫端坐于群臣之上,虽须发皆白,然仍是目光矍铄,自有不怒而威之气。
最前头立着的两位“听知”,分别是五皇子与九公主。陛下曾于某次寿宴之上昭告群臣,将立某位皇子为新皇,开疆扩土,续齐血脉。而所有皇子中,又以五皇子齐恒最为勇猛善战,擅权谋略,是以群臣本以为,五皇子继任皇位已是必然。不曾想,自今年夏初,幽闭于静思庵的九公主回宫之后,陛下便将另一个原本属于三皇子齐悦的“听知”之位,给了九公主。加之九公主在民间声望极高,便也开始有人大胆猜想陛下立女帝的可能性。
然而圣意难测啊……
从皇上那张永远严肃着看不出任何悲喜的脸上,从来就透不出任何有意义的消息。
“众爱卿,有事启奏罢。”
顾宁手执一折站出,属于女子的细柔声音带着违和的沉稳响起:
“臣有一事相奏。”
“准奏。”
“一月前,东疆探子来报,意指东疆勾连倭国,企图攻陷我国东部十镇。臣奉命前去密查,发现此事并不属实。
“密信中有言,‘勾连倭国与东海之滨密建船坞,且大量引渡倭人来齐东,时有冲突’,然微臣在东海之滨细细搜寻了近一月,未曾发现有船坞之迹。想来若是建造船坞动静必不会小,故此事当属子虚乌有;倭人确有二三,然多为近海渔民,并非常驻。微臣沿我大齐东部疆界挨户询问,均未有遭遇攻击一事。
“皇上,东疆诸侯国与我大齐一向交好,东疆皇子也定于七日之后来访,倘若其有异心必不会作此决策。微臣擅自揣测,许是有些奸人恶意挑拨二国关系以祸国之基,乱国之本,擅揣圣意。罪无可恕,其心当诛!”
这一长串话说得行云流水,语气笃定而坚决。
因为上朝,言歆将长发高高绾于脑后,为其原本柔和的面容增添了些许威严与傲然。听闻此言,她将目光扫向对面神情阴鸷不发一言的五皇子齐恒,见对方似有所动也抬眼过来,微微一笑。
齐恒一愣,冷冷哼了一声以作回复。
堂下一片议论声如蚊蚋。
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密信”,正是一月前左相杨焕在朝堂上提供给圣上的依据。虽说,左右两相一向不和已是公开的秘密,然右相如此毫不掩饰地这样措辞……还是第一次。
再一看左相杨焕,老爷子向来平淡的老脸青白交加,气得浑身颤抖,神情激动地站出一步,连礼都没行好,抖着两片发白的嘴唇就开始反驳:
“皇上!此时切不可听顾丞相一家之言!倭国觊觎我东滨已久,连年来骚乱不断,且不论消息真假,倘若东疆与倭国叫好,我大齐东部百姓必然难逃一死!虽说自建国二十年间,大抵还算太平,然吾等切不可安享其成,不知忧患!顾丞相年纪尚轻,怕是整日沉醉于温柔乡行那般羞耻之事,不知战争为何物!”
于是又是一阵沉默。
顾丞相年近而立尚未嫁人,即使在民风开化的大齐,这也尚不能为人所接受。
朝中稍微待久些的大臣们心知肚明,顾丞相独爱女子。然,此等有违常理之事,鲜少摆上台面。左相这回,居然将其公然置于朝堂,看来当真是气极了。
“哪里哪里,不及杨大人魅力无边。微臣听说杨大人昨日又将一名小妾纳于府中?真是可喜可贺。微臣细细数来……该是第三十房了吧?”
于是原本还在谈论“该不该对东疆屯兵”正事的楼顿时就歪到了爪哇岛关于“杨大人真是老当益壮精力不减啊莫非是用了传说中的印度神油不要小气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一下嘛”的诡异话题。
……
“贮兵一事容后再议,”皇帝也被这一老一少乱七八糟针锋相对的辩驳弄得心烦意乱,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其他爱卿可有要事上奏?”
毫无存在感的礼部侍郎路仁义弱弱地站出来,惊惧的眼神划过九公主万年不变挂着浅笑的脸,颤颤巍巍道:
“……这,微臣还有一事……”
“准奏。”
“按说,九公主与汤将军的婚事,将于后日举行……是故有些事务,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认,方可……”
九公主的目光悠悠地飘过来,已经过了知天命年纪的路仁义竟被这束目光慑得浑身一震,接下来的类似“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奉承话、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朕的九公主终于也要嫁出去了,朕可是盼了足足有五年啦!”皇上龙颜大悦,他确实是对自己这个自小就乖的九女儿极为上心。毕竟是真的了却了自己一桩心事,他对着这个一向胆小的礼部侍郎竟是开颜微笑,放缓语气和蔼道,“路爱卿,此事交予你全权处置。定要给朕的歆儿,一场绝世的婚事!”
“微臣……遵旨。”他努力忽略掉身后另一道来自汤将军不带温度的视线,硬着头皮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