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孙秀夫妻俩没想到的是,这事儿还没完。他们私心里想就这么糊弄过去,可他们怀疑的对象没两天居然打回了电话。
“妈,”唐雅的声音传过来,“我没事就不能回家了?我不是担心您身体刚好一点,又忙东忙西地累着自己嘛,所以啊,想回去陪您两天。我还带着图图呢,您不是想见他来着?这会儿,我可是好不容易跟我婆婆那里争取到三天假期。”
“哎呀,图图要来啊?!”孙秀原本满心的疑惑被惊喜取代,声音都高了八度。
“当然啦。”唐雅又交待,“对了,妈,家里热不热啊,图图夏天都吹空调的,搁家里别热坏了。还有啊,图图这孩子讨厌吃的东西多,豆子,什么黄豆、绿豆、红豆、豆腐、豆芽,带豆字的一个都不沾,沾了就吐……”
“哎哎,慢点儿说,我找张纸记记啊。”孙秀赶紧从抽屉里拿了个本子,又抽了支笔,一边听着唐雅念叨,一边把那些名字都记了下来。
“记好了?”唐雅问。
“记好了,我给你报报,你听听对不对啊,”孙秀报了一遍,又紧着嘱咐,“这大热天的,走之前给孩子带点水果啊,别热着他……”
“妈,我比你清楚。那就这样,我挂了啊。”
这一挂电话,孙秀就愁上了。刚才只顾着记都没发现,依着记下来的菜名,图图这孩子基本还真没啥可吃的东西。
青椒反胃,西红柿过敏,芹菜香菜韭菜嫌味重……
她在这里把自己能想到的菜都想了一遍,试着写了几个孩子能吃的菜,正叹气的时候,唐安民就进来了。
孙秀一瞧见唐安民,赶紧把人拉过来,指着本子道,“诺,你看看,除了这些东西,还能炒个啥菜,你想想?”
唐安民往一边躲了躲,“炒菜烧饭的事儿都是你管,怎么还问上我了?”
孙秀把笔往本子上一拍,“这是你外孙要吃的菜,你倒是想不想?”
唐安民惊讶,“小杰要过来?”
孙秀低着头继续写,“不是,是图图。”
“图图?”唐安民眼睛一眯,“唐雅要回来?”
孙秀听他的语气,一愣,原先的疑惑慢慢地又浮上心头,不由站起来,“老唐,我怎么听着老大的语气没什么心虚的感觉啊。按理说,拿了家里的钱,又没跟我们说,她少说也得过个三五个月才敢打电话回来,怎么这么快就要带着图图回家来?”
唐安明摇头。
孙秀有些不安,“别是咱冤枉她了吧?就算她小时候有些吃碗望锅的,可也不代表她长大了会偷拿钱啊。万一真是外头进来了人……”
唐安民问,“外头的人哪知道你的钱放哪里?要偷钱肯定要翻一翻,不知道你放东西的习惯,肯定会被你看出点不对劲的。”
孙秀眼睛一亮,轻声道,“会不会是邻里间的人?”
唐安民没好气道,“这左左右右的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你瞅着周围哪个像是小偷?”
“可……可这也没准儿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孙秀一有了女儿是无辜的的念头,就固执地不肯维持原判了。
唐安民想了想,道:“先别瞎猜了。等她回来,我们观察观察,就知道了。”
唐雅是8月4号回来的,那天天阴阴的,让人看着心里头总有点不爽利。
大红的车停在了家门口,引了不少孩子来看。要是唐雅一个人,估计早都轰走了。不过这回带了个十二岁的图图,图图脸上笑眯眯的,看着挺享受这些孩子又是好奇又是羡慕的眼光,唐雅也就不管了。
孙秀和唐安民早迎了出来。
说起来,唐雅极少带图图回来,因此孙秀每次见了图图都觉得稀罕,都觉得孩子长大了,长开了,个高了,眼睛也亮,怎么看怎么喜欢。
时延和徐泽一早就知道唐雅和她儿子要回来,这时候也都从后院走了出来。不管心里咋样,出于对孙秀和唐安民的尊重,面子上总要做的好好的。
唐雅在父母面前倒也难得摆了好脸,耐着性子问了时延和徐泽好不好之类,时延和徐泽一两个字就给她堵了回来,脸上还带笑的,弄得她气都没处气去。
没想到的是,这个城里长大的图图,一点也不像周杰,个头高高的,人瘦的像是风一吹就要飘走,脸色是长年累月的那种不正常的白,被白色的短袖衬衫映得更添了些病态。
做饭的时候,孙秀知道时延厨艺好,就拜托时延掌勺,她来搭把手。时延在厨房做饭,徐泽自然寸步不离地窝在厨房里,时延赶也赶不走。
他也就算了,孙秀已经习惯这兄弟俩个黏黏糊糊地时刻都要在一起。可自家那外孙居然也跟着窝在徐泽的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大蒜陀,可叫孙秀担心坏了。
“图图啊,快出去,想吃什么跟外婆说,外婆给你做。别在这厨房里了啊,又热又闷的,你看你脸上那汗。穿着干干净净的,别弄脏了。就洗个手到堂屋等着,看看电视,吃个西瓜。好不好?”孙秀劝着。
图图摇头,笑着露出牙齿,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文雅气,“外婆,没事,我不热。好久没见你们,我想挨着你们。要是我热得受不了了,我就出去。”
孙秀左劝右劝,这孩子竟然拗得慌,也不答应,就跟徐泽说话。
“我姓米。”图图回答了徐泽的问题,又对眼前眉眼精致地不像是乡下小孩的徐泽正色道,“不许笑。”
徐泽诧异,“笑什么?”
米图一愣,“你不知道啊,哦对,你还没学英语。米图,就是。英语里的‘我也是’,我在学校里的时候老师一叫我的名字,就有人笑。”
徐泽眨眨眼,显然没抓住笑点。
米图看他傻傻的样子倒是乐了,“米图,不好笑吗?”
徐泽嘴角一扬,也欢快地笑了起来。
“你不会英语吧,”猜到徐泽估计还是不知道自己为啥要笑,米图眼珠子一转,道,“我教你啊。”
徐泽下意识地朝着时延望了一眼。
时延觉得米图他妈虽然有些奇葩,但米图倒像是个好孩子,也不阻着,当即微微点了头。
徐泽眼里闪过一丝雀跃,“好啊。”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就在米图的“狗是dog,猪是pig,红色red,黑色black”声中渡过了。
孙秀看着两个孩子,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认真,笑得满脸褶皱。
唐雅找了半天没找到米图,这一走到厨房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自家儿子的声音。字正腔圆,有板有眼地,可惜教的是那个讨厌的小兔崽子他弟弟。
当即火就有些冲了脑子,一步踏进油烟满天的屋子,刚要骂,就被一口烟被呛住了嗓子,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对着孙秀道,“妈,你怎么能让图图待在厨房里头?这孩子有点哮喘,前几天还去医院吸雾来着。这事儿要搁他奶奶知道了,我得脱层皮!”
孙秀讪讪的,又有些愧疚,“老大,是我没注意……”
唐雅转头又去拉米图,“图图,走,跟妈出去。你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待着,别等会喘不上气来。告诉你啊,这里就是乡下小破地方,连个像样的医院都没有。你要是有个什么……”
出乎众人意料,米图一把缩回了手,看着唐雅撇嘴,“我没觉得不舒服,你先出去吧。”
“图图!”唐雅催了一声。
可惜米图根本不搭理她,对徐泽道,“我接着教你。小鸟bird,老虎tiger……”
唐雅当着时延和徐泽的面被自己儿子折了脸,那脸色铁青地跟刷了绿漆似的。一股气不顺,伸手就抓住了米图的手腕,“走,跟妈出去,去看电视!”
米图立刻挣扎,“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待在这里!”
“你跟我走!”唐雅也脾气上来了。
米图扭着身子挣扎,孙秀赶紧上来劝,“别拉别拉,小孩的手臂不能硬拉!”
谁知米图竟然狠狠一甩手,瞪了一眼唐雅,大声道,“你敢欺负我,我就告诉奶奶!”
唐雅一听,当时就捂着脸哭出来了,“哎哟,我怎么生出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种……造孽哟……”
徐泽望着这副场面有些发愣,早就护在他身前的时延头上也挂下三条黑线。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吧……
米图跟没听见似的,跟徐泽咬着耳朵,“哎,前头这个哥哥是谁啊?”
徐泽回过神来,也压低了声音,“是我哥,他叫时延。”
“哦,”米图一脸羡慕,“我也好想有个哥哥。”
徐泽咬了咬嘴唇,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时延的侧脸,又看了看米图那张白得吓人的脸,不由问了出来,“图图,你是不是身体不好啊?”
米图点头,不太在意的样子,“我从小就这样,天天生病,天天吃药,都习惯了。”
徐泽吃了一惊,“天天吃药?”
米图拉着徐泽重新坐在小凳上,自动忽略那边唐雅的唧唧歪歪,反正他奶奶说了,他妈这是有病,作的。别管她,她活得比谁都好。
“对啊,”米图使劲儿掰着大蒜后头的那个硬硬的地方,手指甲都抠红了,说出的话不自觉地就有些咬牙切齿,“最少的时候一天要吃20多个药丸,我一口就吞下去了,都不用喝水的。”
这言外之意倒是颇为骄傲。
说完,米图又把两只手伸到徐泽面前。
屋里有些暗,但徐泽还是清楚地看到米图的手面上,红的,黑的,每只手都有好几个针眼。左手多些,针眼密集的地方都青了,映着异常白的皮肤,看着让人心惊。
徐泽觉得胸口有些痛痛的。
他不知道什么样的病才需要被戳上这么多针。
“别告诉我外婆,”米图缩回手,轻声道,“她还不知道呢。”
“图图哥哥,”徐泽脱口而出,“我不说。”
米图眼睛一亮,咧嘴笑了,“哎,你叫我哥哥了!你可终于叫我哥哥了!刚刚你一直叫我图图,我还觉得挺奇怪的。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还没人叫过我哥哥呢,你是头一个。”
徐泽问,“小杰呢?”
米图摇头一脸的嫌弃,“就见过一回,那时候那小胖子还不会讲话呢。”
徐泽乐了,顿了一会儿,他就轻轻笑了一下,“我问问我哥哥,能不能认你做弟弟,好不好?”
米图瞪圆了眼睛,“真哒?”
徐泽使劲点了点头,又自傲地停了停小胸脯,“我哥哥可好可好了。”
一边说着,徐泽一边去看时延。正好时延这时候回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就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