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徐泽太过兴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弄得时延也没法睡,只好把他搂在怀里,听他絮絮叨叨的说话。
“哥,我真的要去上学吗?”徐泽的眼睛在黑夜里亮亮的,他压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迫切。
“嗯,”时延点头,“不是跟你说了么?过一阵子开学的时候,就让你上一年级。”时延摸摸他柔软的头发,轻声在他耳边道。
“哥,学校里有什么?”徐泽把头放在时延的胳肢窝下面,抱着时延的腰。
“你觉得会有什么?”时延笑着也揽住他,反问道。
“嗯,”徐泽想了一会儿,道,“管爷爷说,会有老师,还有和我一样大的小孩子。”
“嗯,差不多吧,”时延点点头,顿了一下道,“还有很多的作业和考试,小泽怕不怕?”
“像哥哥写给我做的那些题目一样吗?”徐泽疑惑地问。
“嗯,一年级数学大概就是加减法了吧。哥哥没上过学,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学别的东西。”时延道。
徐泽从他怀里爬起来,身体拱啊拱的,一直到眼睛和时延的齐平,摸着时延的耳朵,徐泽道:“哥哥,你没上过学,为什么会数学呢?”
时延低低一笑,道:“因为要挣钱啊。钱不就是数字吗?”只要为生活所迫,很多事不会也就会了。
“哦……那哥哥为什么不上学呢?”徐泽气息就在时延的耳边,小小的手指揉着时延的耳垂,被时延抓在了手里。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时延给徐泽打了几下扇子,见他把头发撩起来擦汗,又道,“热吗?过两天搬出去,买个电风扇就好了。”
“搬出去?”徐泽凑到时延的芭蕉扇子下,闭着眼睛享受悠悠的小风带来的清凉,“我们要搬到哪里去?”
“学校边上,”时延道,“以后你上学放学都方便,直接走几步就到了。到了冬天特别冷的时候,早上还可以多睡一会儿懒觉。好不好?”
“好啊,”徐泽乐呵呵的,“真好。”
“不困吗?快闭上眼睛,我给你扇会儿扇子。”时延捏了一下徐泽的脸蛋,轻笑了一下。
“有点儿困,可是我又有点儿睡不着,”徐泽腿曲起来,搭在时延的身上,见时延没有反应,嘿嘿笑了一会儿,又道,“哥,上学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你听谁说的?”
“韩叔他们上次不是说了么?说要花很多钱的。”徐泽在“很多”上落了重音。
时延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记性还挺好。嗯,是得花挺多钱的。可是哥养得起你,小泽相信么?”
“我信!”徐泽立刻道,“我可以和哥哥一起挣钱的。我要一辈子都和哥哥在一起。”
时延觉得心一颤,涩涩地说不出话来。
“哥?”徐泽没听见回应,往前凑了凑,看时延的眼睛,“哥,你眼睛好亮。”
“你真的要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吗?”时延勉强压住复杂的心绪,轻声问道。
“嗯,小泽和哥哥,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两个要一辈子在一起。”徐泽认真的一字一顿地回答道,然后抱着时延的头,重重亲了一口,还带响儿的。
轻轻叹息了一声,时延的声音轻的像是脱去了千斤重负,在空气中很快地飘散,“记住你今天的话。”
“哥?”徐泽揉着眼睛,语气软绵了下来。
“想睡了?”时延问。
“嗯,哥明天记得给我剪头发……”徐泽眼皮慢慢沉了下来,“要记得……”
“好,快睡吧。”时延放低了声音,安抚道。
徐泽的呼吸平稳下来,身体往时延怀里一靠,就沉沉地睡了。
“不热么?”时延无奈地笑了一声,抬手把床边很微弱的一个彩色小灯泡的开关关掉,小屋里立刻黑漆漆地一片。
月光还好,从头顶小小的窟窿眼儿里照进来一缕森冷的光线。时延看着那缕光,耳朵里回响着刚刚那句“一辈子在一起”,心情异常地平静。
天大亮了,时延睁开了眼睛。从外面照进来的光亮的刺眼,毕竟是夏天了,连地面都是亮堂堂的,一看就冒着热气。
一身的汗。
时延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见徐泽翻身靠着里边睡了,后背的衣服都被推了上去,光裸的皮肤闪着莹白的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舀了桶里的水猛地灌了一大口。感觉水顺着喉咙一路下滑到胃里,心头那股子燥热才平复下来,拿着挤了牙膏的牙刷和水杯出去了。
一边刷牙,时延一边走着神。
夜里又做梦了,梦到了前世很多的事情。梦到自己偷偷逃出训练场的时候被何涛抓住踹得骨折,梦到谭庆当着属下的面折磨一些女大学生,梦到自己在火里被焚烧,梦到徐泽躺在浴缸边上,浑身都是血。
醒来,却看到破破烂烂的小屋,还有睡姿不雅的徐泽。幸好,幸好徐泽还在。
幸好上天让他重来了一次。
时延一口水吐了出去,站起身来,看着对岸鸭子大军又迈着笨拙的步子从河堤上走过,褐色的羽毛和白色的胸脯毛处处皆是,衬着黄澄澄的麦田和绿油油的树林,碧蓝的天空和白色的云,色彩互相辉映,像是一幅画儿似的,只让人觉得心情舒畅通透的很。
感叹了会儿,时延又觉得好笑。兴许真的是心态变了,他前世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看风景,这里留给他的回忆并不美好。
“哥,你起得好早。”徐泽一手拿着牙刷,一手端着杯子也走了出来。
时延回头看他,笑了笑,“你还小,多睡一会儿长身体。”
徐泽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时延没听清,正要问,就见徐泽望着对岸的鸭子群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笑容,于是也就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转而道:“快刷牙吧,刷完牙得去找你小二叔。”
“哦。”徐泽乖乖地应了,正要刷牙,见时延就着河水洗了个脸,突然就大叫道,“哥,河里会不会有鸭子拉的屎?”
“咳咳咳——”时延呛了一声,重心一歪,差点儿一头栽进河里去。
“哥,剪头发吗?”徐泽急切地问。
“回来剪,”时延道,“剪完了要洗头发洗澡,不然会有碎碎的头发落在身上,浑身痒痒。”
徐泽想了一下就应了,自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穿上小凉鞋,用凉水拍了拍红扑扑的脸,就站在门口等着时延。
“要打伞吗?”时延朝徐泽扬了扬手里的彩虹伞,“太阳太大了,别把身上晒脱皮了。”
“好。”徐泽接了过来,撑开伞,扛在肩上转。
时延换了衣服走出来,把伞拿过来,“我打着吧,你走在伞下就行。”
“嗯。”
徐泽拉过时延的手,蹦蹦跳跳地走。
“这么高兴?”时延笑,举举两人拉着的手,“不热吗?”
“热。”徐泽实话实说,但依旧牢牢抓着时延的手不肯放。
小二哥如时延所料,就在管老头儿那里。管家四个儿子每几个月的月初,就会一起到管老头儿那里,给钱给粮食,然后也是聚上一聚。
除了小二哥住的离管老头儿不远,其他三个儿子都各自成家,出去工作去了。
时延拉着徐泽走进屋里,管老头儿一眼就看见了,招呼着四个儿子喊人。
几个人都有些囧。
因为时延和徐泽在户口上与管老头儿是养父子关系,所以这四个大男人就算是又添了两个弟弟。但管家几个孩子都岁数不小了,老大三十六,孩子和时延差不多大,老四二十三,也新婚不久。只有个管小二拖着拖着到了二十八最近才准备结婚,要不然也该有个徐泽这么大的孩子了。
喊人?怎么喊?叫弟弟?这里面哪个不够做叔叔辈儿?
管老头儿和时延对视一眼,暗笑不已。整治自家儿子,那也是管老头儿经久不衰的兴趣之一。当然啦,时延就乐得跟在后头看笑话。
几人讷讷半天,也没叫出花儿来。就听到管老头儿说,“户口还是在我下头,省得你们各家媳妇儿闹。你们就叫名儿就行,时延小泽叫你们叔叔,叫我爷爷。虽然叫的乱,但既然在我们家户口本儿上,以后不管有啥事,你们都给我照应着点儿这两个小家伙,否则我这身老骨头,还要硬起来揍死你们!”
老头儿厉声教训,四个高大的男人都顺从应是,不敢不从。
时延心下有些感动,想要说声谢谢,就见管老头儿哼哼一声,转过头去看也不看他,一副别扭兮兮的样子。
时延真是好气又好笑。
半晌还是朝着管老头儿说了一句,“谢谢爷爷!”徐泽也跟着甜甜地叫,“谢谢爷爷!”
管老头儿转过脸来用余光扫他们一眼,哼哼道:“谢个屁!”
听出他话里的笑意,四个大男人带两孩子都笑开了。管老头儿冷脸绷不住,最后也笑了。
听时延说要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小二哥就拍着胸脯说这事儿他包了。但时延还是让小二哥先找孙晨说一说,毕竟学校是他孙家的,往后能不能在学校旁边住的安稳,还得看孙家。
管老头儿点头,道:“小二,你这脑子还没时延转的活。你是找得着住的地儿,但孙晨亲自出面又不一样。我估摸着你是说学校旁边那个孙秀家吧,也就他们家都是女儿,现在还嫁了个干净,个个都在城里难得回来。这两老的,就想把后头那间小平顶租出去挣点儿钱。要是你去说,他们肯定也租,但房租我估计没五十下不来。还是得让孙晨去,这是亲姑姑,孙家一共就孙晨一个男孩,孙秀疼着呢。到时候孙晨把时延和徐泽领到她那儿,她一定喜欢,没准儿就不要房租了。”
小二哥一想也是,也就点头应了。见几个兄弟脸上露出些奇怪的神色,赶紧拦了拦,把人叫到一边,告诉他们时延就爱跟徐泽单独住在一起,才歇了众人想让两个孩子跟老头子一起住的心思。
又聊了一会儿,管老头儿有点儿坐不住了,想亲自去找孙立国说说租房的事儿。小二哥和时延一起苦劝了半天,才让老爷子停下了。小二哥拍着胸口保证事儿他办了,时延也赶紧表示相信小二哥。
其实时延也没想过就不交房租了。既然住着,还是交一点比较好,这样他才住的踏实。
在去孙晨家之前,小二哥先领着时延往村校边上走了一圈,让时延认认门儿。
徐泽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以后要上的学校,立起的大柱子上红漆写的“孙家村小学校”有些暗淡,校门口也是坑坑洼洼的不平整,可一眼望过去空空旷旷的校园大道和大道旁生机盎然的大花坛,还是让徐泽心情很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