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才跨出门口就后悔了。她要做的是消除沈经纶的误会,而不是与他怄气,可是她真的不喜欢被他和谢三夹在中间。
“表小姐。”萱草迎上何欢,对着她行礼。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去看看表姐夫有什么吩咐吧。”何欢径直往外走。
萱草莫名,回头就见沈经纶正站在门口。她是沈家的奴婢,自然回到主子跟前,低唤一声:“大爷。”等候吩咐。
沈经纶眼见何欢背对自己,头也不回朝院门走去,摇头笑道:“随她吧。”
萱草瞥见主子的笑容,不由地呆住了。沈经纶很少露出真心的笑容,最多就是礼貌性地勾勾嘴角,这会儿她终于明白,为何在正院伺候的丫鬟媳妇子都会羡慕已故的大奶奶。据说,只有面对大奶奶,主子也会流露出令女人们脸红心跳的笑容。
想到这,萱草心中一凛。此刻,主子对着何欢的背影笑了,这种饱含无奈又深藏宠溺的笑容,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她诧异地朝何欢的背影看去,就见她正大步跨出月亮门。
何欢自然不知道身后的沈经纶和萱草正目送她离开。她在院门外脚步略顿,环顾四周,就见小二正在不远处与人说话。她上前,欲请他帮忙雇一辆车子,隐约听到小二说:“沈大爷昨日才在绮怀居请吕大人喝茶,今日又约了何大小姐,莫不是请吕大人保媒?”
何欢脚步略顿,又听另一人说:“你别瞎猜了,没见到昨日吕大人回衙门之后,林二老爷立马被衙门释放了吗?再说,沈大爷明确表示,三年内不续娶,自然说到做到,除非是纳妾……”
“何大小姐!”小二惊呼。赶忙对同伴使了一个眼色,上前向何欢行礼。
何欢只当没听到他们的对话,请他们为她安排车子。
回何家的路上,何欢一会儿想到谢三对沈经纶的控诉,一会儿又忆起沈经纶的种种言行。她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恩怨。偏偏她又牵涉其中。她应该怎么做?
回到何家。曹氏迫不及待迎上何欢,绘声绘色地描述,今日一早。何柏海刚去衙门“敦促”捕快们助他追捕逃奴水汀,陵城吕家就派人登门拜访。邹氏急忙请何柏海回家,曹氏猜想,何欣很可能被吕家退婚。
何欢虽对三房并无好感,但见曹氏幸灾乐祸,她不得不提醒她:“二妹被吕家退婚,对我和靖弟的名声有害无益。”
曹氏一听,讪讪地闭上嘴巴,片刻又道:“横竖三老爷一家闹的笑话都没有林二老爷精彩。早前我听人谣传。前几天,林二小姐被人绑架,不明不白在外过了一夜……”
“这话你是从哪儿听说的?”何欢停下了脚步。当日,是谢三买通林家的下人,绑架了林梦言,只为逼她说出事实。谢三本来计划事后消无声息地抹平这件事。林谷青和林捕头的出现,不得不令他改变计划。
一想到林梦言竟然意图命流氓侮辱自己,何欢觉得林梦言今日的处境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可冯骥阳身后的主谋是谁?这人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曹氏见何欢表情凝重,想了想。回道:“我不知道这些话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过大家都在私底下议论这事,还有人说,是林二小姐意图与男人淫|奔……”
“行了,她怎么都是未出阁的姑娘……”
“正因为她没有定亲,大家才说,是林二老爷两夫妻害了亲生女儿。这会儿别说是高门大户的沈家,就算是普通的殷实人家,也不愿意娶她。我看那,眼下的她只剩下两条路,要不一辈子不嫁,要不远嫁他乡。”同样身为女人,即便曹氏不喜欢林梦言,还是幽幽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说起来,她若只有十三四岁,过两年事情慢慢也就淡了,可她这会儿都已经十六七了,这辈子算是毁了。”
何欢没有回应这话,神色愈加凝重。俗话说,狗急跳墙。她了解林梦言的脾气,她一向心比天高,为人又不择手段,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白芍!”何欢扬声呼唤。
“小姐。”白芍匆匆行至主子面前。
何欢本想与她去见谢三,问一问他是否知道,林谷青一家与林捕头为何同时出现在客栈,可转念间她又想起沈经纶刚刚对她说过的话。眼下,重嫁沈经纶才是她的首要目标。既然知道沈经纶很介意这件事,她就必须与谢三保持距离。
何欢只能转而询问白芍,魏氏等人的情况,随后又命张伯出门打听林谷青一家有何动向,之后便回了西跨院。
何欢想到的事,谢三自然也想到了。
纵观事情的始末,虽然林谷青收到的匿名信更为可疑,可匿名信压根无从查起,而林捕头怎么都不愿透露,他所谓的“可靠”消息到底是哪里来的,谢三转而想到了肖捕头,命手下跟踪他,很快便发现,他的线人是诨号“王瘸子”的闲汉。他直接把王瘸子抓回了衙门。
林捕头原本一直在调查何大旭等人被杀一案,得知王瘸子被抓,他急匆匆赶回衙门,就见他跪在肖捕头面前,而谢三正坐在一旁喝茶。
林捕头上前向谢三行礼,沉声说:“谢三爷,王瘸子跟了我很多年,您把他抓来衙门,以后……”
“王瘸子是你的线人?”肖捕头一脸错愕,续而是愤怒,他一脚揣向王瘸子的肩膀,指桑骂槐怒道:“你老实交代,你给我假消息,是不是想陷害我!”
林捕头微微一愣,询问肖捕头:“老肖,怎么回事?他是我的线人,怎么会给你消息?”
不待肖捕头回答,王瘸子转了个身,对着林捕头连连磕头,嘟嘟囔囔说:“林捕头,小的虽不该同时跟着您和肖捕头,但小的给你们的消息都是千真万确的。”说罢,他又对着肖捕头磕头,信誓旦旦说:“肖捕头,何三老爷勾结反贼走私货物,这事儿千真万确……”
“嘭!”谢三撂下茶杯,沉着脸说:“所谓捉贼拿赃,肖捕头可是去何家搜查过的。”
“这位大人!”王瘸子对着谢三猛磕头,哀声说:“这些年,小的一直以贩卖消息为生,做事都是讲口碑的。您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林捕头和肖捕头,我给他们的消息,哪一次是假的?”
肖捕头抢白道:“王瘸子,你干这一行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知道行有行规,一仆不侍二主。”这会儿,他深深觉得,林捕头总是压他一头,根本就是王瘸子把有价值的消息都留给了他。
被肖捕头一声呵斥,王瘸子立马噤声了,跪趴在地上,身子抖得似秋风中的树叶,心中一阵愁苦悲愤。
王瘸子并不是生来瘸腿。他的祖父、父亲都是掌帆的好手。十年前他跟随父亲,第一次随林何两家的商船出洋。出洋虽然辛苦,海上的日子更是难熬,但他们辛苦一年的工钱,足够一家人滋滋润润过上两三年。
十年前,王瘸子不过十七岁,他清楚地记得,那个白天,天阴沉沉的,寒风凛凛,眼见几艘大船围过来,他紧张地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父亲告诉他,跑船和押镖差不多,林何两家在海上经营多年,遇上海盗,按例给些买路钱就是。
果然,两边的船队用他听不懂的话喊了几回话,就有小船来回搬运了几箱子东西。当天夜里,主船停火通明,隐约中还有丝竹乐曲声,伴随着男人们划拳喝酒的声音。
王瘸子用完晚膳就回船舱睡觉了。半夜,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父亲推醒了,睁眼就见船舱外火光冲天,把黑夜照耀得如白昼一般。他被父亲拽出舱门,只听到四周满是嚎叫声,哭喊声,几艘黑漆漆的大船把他们的船队团团围住,大船的船沿稀稀落落站着手持弓箭的黑巾人。
他还来不及询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一支羽箭直直朝他的面门射来。就在他呆愣间,父亲挡在他身前,羽箭射入了父亲的肩膀。他在那时才看到,父亲浑身是血,已经杀红了眼,他手上的大刀亦沾满了鲜血。
他惊愕地说不出话,就见两名黑巾人挥刀向他们砍来,其中一人大喊:“杀了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他本能想要保护受伤的父亲,却被父亲一把推落海水。他从冰冷的海水中浮出水面,就见父亲已经卧趴在船舷。他眼睁睁看着黑巾人挥刀砍向父亲的后背,就听父亲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快去主船,保住性命!”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羽箭像雨滴一般向他射来。他一头扎入海水,他知道自己的右腿被射中了,可是他不觉得痛,也不觉得冷。想起父亲的遗言,他试图向主船游去,就见那艘船像离弦的箭,在大黑船的追缉中仓惶而逃。
他满心绝望,想要游回父亲身边,忽然间所有的商船在同一时间起火,火光照亮了整片海域。熊熊烈焰中,他看到黑巾人扯下面幕,依次并列在大黑船的船沿,对着烈火欢呼庆祝。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绝望地抱住漂浮的木板,渐渐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天,当他睁开眼睛,就见明晃晃的太阳挂在蔚蓝的天空,而他正躺在无人的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