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见娘叹气,娘面对伯娘好像也只会叹气。娘走前一步、柳枝已经窜到她前面,皱着眉头、屏住呼吸,两只白胖小手抱住伯娘的大脚,使劲儿把沾满污泥的青布鞋子脱了下来。虽然自己不想做这事,可她更不愿意娘去做。
柳枝差点没被张氏的脚臭熏吐,快速把两只鞋子脱了拎出屋子外,说:“我叫李妈端水来、给伯娘擦擦。”
“枝儿,伯娘这里不用你照顾,有娘呢,你看看你牛堂哥去。”
柳枝听了娘的话,去找牛堂哥,牛堂哥每次来都会自动钻自己房间,说是自己房间有好多好东西,见了就眼睛发亮要带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串哼哼唧唧,还有一股恶臭迎面扑来。柳枝捏着鼻子只小心探进房间看了一眼,就“哇”的哭开了。福牛儿油腻吃得太多,小孩子肠子受不住,一下拉起稀来,把柳枝的床铺滚得惨不忍睹。
好一番收拾,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收拾干净,李妈熬了药喂了福牛儿,又熏了屋子。柳枝一直呆在院子里的皂角树下大哭着,气得紧紧攥着俩个小拳头。李氏用帕子擦去女儿小胖脸上的眼泪,哄着“枝儿不哭了,这是自己家的哥哥,枝儿不能计较。屋子已经重新收拾好了,没关系了。”
“我不要这样的哥哥”柳枝跺着脚生气。
“娘给枝儿都买新的好不好?枕头被子都买新的,枝儿不气了。”
张氏看八成新的细布被褥、绣花枕头就这么卷出去,心疼得大叫:“丫头家这么糟践东西要遭雷劈的,童子屎尿怕什么,干净着呢。洗了就是,洗干净了我拿去用。”这丢的可都是她福牛儿的家产啊。倒是福牛儿拉得脸黄黄的,软绵绵的没力气跟着说这也是他的那也是他的,他喝了碗苦药,晚上也只能喝白粥。
柳枝晚上跟李妈睡去了,李妈安慰她:“姑娘别不开心了,你伯娘不会呆久,乡下事情可多呢,这时节哪里有空闲走亲戚。”
柳枝抱着枕头,大眼睛眨巴眨巴着:“李妈,为什么大家都更喜欢男孩子一些呢?女孩儿真的是赔钱货吗?”
“那都是没见识的人的昏话,男孩子皮实好养呗;女孩儿细皮嫩肉的,要好好儿侍弄着,就像花朵儿一样。女孩儿好着呢,乖巧贴心,是爹娘的宝呢,像姑娘这样的女孩儿也不比男孩差什么。”
李妈声音虽然不是温柔的那一种,但是随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背,柳枝慢慢儿心也平了,气也顺了。李妈因为做事手比较粗,不像娘一样香香软软,但是和娘一样温暖,柳枝依偎着李妈,听着她讲着荷花娘娘显灵、土地公公好心救人之类的故事,没过多久就打起了哈欠,然后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猫般睡着了。
果然第二天伯娘就要回乡下去了。伯娘在自己家是永远不会客气的,李妈给她煎了厚厚一叠路上吃的油饼不算,她还把娘的衣柜子翻了又翻,嘴里说着“弟妹这件衣服不衬你呢”“这件衫子好,就是比着我的身量做的啊”“这件想必弟妹你不穿了的,我拿去了”;又去自家丰柳记铺子里的粗糖包了两斤、盐一斤、针线布头包了一包并头疼脑热药丸香剂一盒子。柳枝瞧得啧啧直咂舌,足足两个大包!她比了比个头,每个都到自己腰身了。
爹给伯娘叫了车,一家人送她出门。末了伯娘把牛堂哥往爹一推:“叔叔,家里的东西万万没有便宜外人的道理;这是你亲侄儿,与你有一半的血,你多带带,自然有感情出来。”然后上了车,扬长而去。
柳枝对着大车影子扮个鬼脸,然后蹦蹦跳跳进门去了,虽然牛堂哥还在,但是不用听到伯娘那又尖又利的声音实在是太好了。福牛儿见她进屋,想着桌上还有一盘果子,连忙也追进去。
这边俩口子面面相觑了一回,也携手回房。
李氏收拾一间厢房准备让柳旺带着福牛儿住,结果福牛儿非要住柳枝的房。俩个小孩子斗鸡一样相互对峙着,福牛儿拦在柳枝房间面前不准她进去:“我娘说、说了,都是、是我的,你不准进去。”柳枝像个小炮仗一样一头把他撞个屁股蹲,福牛儿哇哇大哭起来。
柳旺俩口子一个把女儿带一边,一个把侄儿拉起来。看到叔叔来了,福牛儿有了底气,对着柳旺嚷着:“我要把你们赶出去、我娘说了不是我给你们续香火你们就是绝户”福牛儿这下不结巴了“这房子铺子都是我的呢。我娘说了我要顿顿吃肉、不给我肉吃就是你们昧了我的。”
柳枝还没来得及回嘴就被娘拖走,娘直发抖,这是气狠了。柳枝也就不跟堂哥斗嘴,只抱着娘一下一下给娘抹胸口:“娘,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怎么办。我不会让牛堂哥欺负我们家的。”小小的孩子说着大人话,又好笑又让人感动,柳枝看着娘脸色好点,乖巧的跑去倒水:“娘,喝碗桂枝水。”
李氏身体弱,自家就是开杂货铺的,南北干货都不缺,家里常熬着些香汤饮用。她喝碗桂枝汤,人也舒散许多,就长长舒口气,心里熨帖又遗憾,枝儿要是个男娃该多好!
柳枝当然不知道娘心里那份小遗憾,只温顺的贴着娘,小声儿跟娘说些宽松话。贴心能干的女儿和不成样子的侄儿一对比,李氏越发不愿意,福牛儿今年已经七岁还只比柳枝高一指,脑袋大身子小,鼓鼓一个小肚子,四肢却麻杆儿一样,说话又结巴。其实李氏倒也不反对过继,毕竟两口子百年后有个挑水打幡的,只是这样的福牛儿李氏看不上罢了。
这头柳枝在哄娘,那头柳旺在教侄儿。福牛儿懵懵懂懂,也不知道对错,柳旺叹气,小孩子的混账话都是学了大人的,柳旺知道哥嫂背后嚼舌头,却没法跟福牛儿一个小孩子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