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买了什么吃的”“我要吃糖我要吃糖我要吃绞丝糖”“姑姑回来了今天杀鸡吃奶奶太小气了叫奶奶杀鸡给我们吃”
这串萝卜头大的有七八岁,小的也有三四岁了,又都是男孩子,一个个不知道玩什么浑身是土,脸摸得花猫一样一道一道的,小的那两个还露着屁股蛋子。柳条不仅头被他们吵大了还要哭了,她身上这套衣服不过穿了两回,被小孩揪着揪得皱巴巴不算还抓出好几团黑印子。
莺儿赶小鸡一样把萝卜头赶开,把买的一袋桃脯分给他们。“噢都是我的”最大的那个一把从莺儿手里抢过就往里间跑,其他的小萝卜头们跟在他后面跌跌撞撞跑着叫着,不再理柳条了。
趁着这机会柳条赶快往李氏房里去,果不其然就隐隐听见一串的打架争夺声,叫骂里很快小的就哭嚎起来。柳条蹙着眉低头飞快走着,“哟,妹妹回来了。如今妹妹是贵客,瞧不上我们这些泥腿子亲戚,压根理都不理的。”柳条腿还没跨进门就听见有人阴阳怪气的说。
她心里委屈,只得转过身,细细叫一声:“大嫂,二堂嫂。”
只见两个妇人一个穿红袄绿裙,一个穿红衣紫裙,一对姐妹花一样站在院子里,都擦得极白极厚的粉,再扫了樱桃色的腮红,再涂出一点点朱砂口,效果十分惊人。柳枝不敢细看,只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
紫裙子的瘦削如竹竿,手脚伶仃,三角脸,一双天生八字眉面容愁苦,撇着嘴更显得尖酸。绿裙的倒是有几分人才,脸如银盘,五官平常但收拾得精致,头面光光,头发梳得油光水亮攥成个圆髻;眉毛绞得细细,画得弯弯,胸脯鼓鼓,臀儿翘翘,五分的人才有了七分的风情。
她个子不高而身段丰腴,眉目含情,嘴角一颗小黑痣平添了三分风流,手里不停舞着帕子。不知道是她们哪个头油擦多了,浓烈的桂花头油味道连同帕子上的香味熏得柳条想吐。
小巧丰腴的妇人是福牛儿,现在大名是柳承祖的婆娘,瘦高而面孔刻薄的妇人则是福狗儿的婆娘。当初福狗儿几近毁容,四肢折断,愈合后虽然行走无碍但做不得重活了,阴雨天气断骨处还隐隐作痛,等于半个废人。容貌又恐怖,哪个大姑娘都不乐意嫁给这样一个活鬼。
最后柳旺出钱给他聘了一个深山里的寡妇,这寡妇面相虽然尖刻但却很好生养,三年抱两还都是男孩。又因为福狗儿两口子没进项,柳旺一家搬去州府居住后就把甜水井的院子给他们一家住了,前面租出去的店铺也收了回来,丰柳记的招牌重新挂起来,把小杂货铺生意也全盘交给了他,也是有个收入。
而柳承祖虽然人不大机灵但毕竟四肢俱全,个子也有那么长大,面相也厚实,加上柳旺俩口子身家也殷实,托媒婆说亲,媒婆很快找了个绒线铺的大姑娘。这绒线铺子生意尚可,主家姓王,王大姑娘已经是双十年华,王老儿倒是不计彩礼,反嫁妆还颇殷实。
柳旺难免起疑,四处打听了原来这王大姑娘和自己表哥不清不楚,有人言之凿凿连私孩子都养过,听得柳旺脸如猪肝,把媒婆好骂了一通。结果不成想柳承祖相看时王大姑娘出来斟了一杯茶,一阵香风扑鼻,小手似有似无的搔过他的手腕,对着他甜滋滋一笑。
这一笑柳承祖的魂儿就被勾走了,回去后茶不思饭不想,只想要王大姑娘,日夜哀嚎,还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胡诌也直不龙东的跑去对柳旺两口子学:“大家都说你们俩就是想找个顺着你们心意、好拿捏的儿媳妇,然后一家子一起拿住我。根本不是为我好。”
这混话气得柳旺好悬被再次瘫在床上。最后无可奈何把这媳妇取进门,开始日子还是过得,这承祖媳妇人精明、手头阔绰,而柳旺家里也不差,婆子丫鬟都有,真个就像少奶奶般过日子,洗衣煮饭一概不需要动手,承祖媳妇嘴甜,对李氏百倍奉承,把柳承祖更是攥紧在手心。进门当年又有了身孕,越发让柳旺两口子抛去了前嫌。
如今柳旺有儿有孙,端的美满如意,可在花石县的福狗儿一家却出了妖蛾子。这福狗儿容貌骇人,就媳妇来掌店,俩口子压根就不是做生意的料,老街坊之间平时记个账稍后再结也是经常有的,还有路过时突然看中了什么钱不凑手、柳旺也先卖货,人家回去就要小孩把铜板送来了。可这俩口子心眼比针尖还小,狗儿媳妇还跟着追到家里去讨要的。弄了几次大家也不爱光顾他家铺子了。
进的货也劣,先前柳旺把自己进货的老板留给他们,他们嫌贵,自己进了几次货不是被坑了就是图便宜进的一些根本卖不掉的东西。
只有出的没得进的家里渐渐看着又短缺起来,乡下柳大并福蛋儿一家不愿意再补贴这个哥哥,说叔叔给了你好大一注财,没得再吃双份的道理。狗儿媳妇眼睛骨碌碌一转,对自己男人说:“叔叔心软,我们去他面前哭一番总能弄些银钱。”
福狗儿滋的把一小盅白酒喝了,本就难看的面孔涨得血红:“把衣服都卷卷,带上几个小的一起去。叔叔家只一个女,过两年就出嫁了,这么大一宗绝户财没道理叫蠢牛一个人捡,见者有份。”
于是捡了个日子一家大小穿得简直像叫花子般来到州府,见到承祖媳妇穿着银红撒金的缎子裙袄,带的银包金的钗环,尤其有一根是柳条送给嫂子的纯金累丝牡丹花样式的更是出奇,花瓣上停着一只蜜蜂,蜜蜂的翅膀颤颤巍巍随着行走扇动,眼睛是两粒红宝石。这根簪子是柳枝当初留给妹妹的,李春送她的十五支簪子里面的一支。承祖媳妇爱得什么似的,简直是不愿意有一刻从头发上拿下来。
同胞兄弟,自己嫁个残的,别个嫁个蠢的,可偏偏这蠢的这么好运气。狗儿媳妇看着妯娌从头到脚一身眼睛里要滴出血来,更加坚定了要分一份的决心。于是往地上一滚、拍着大腿开始哭嚎,说活不下去了,先是骂柳家黑了心肝欺负她寡妇人家,把她拐卖给这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崽子就一个接一个的要自己生。她给柳家生了传宗接代的、柳家不能不管她的死活,要不然她就带着这些小崽子去跳河,让柳家断香火。
她一哭一骂,两个小的也就扯开嗓门哇哇直哭,他们在家里教过冲上去一边一个抱着柳旺的大腿哭得声嘶力竭,拼命的叫着爷爷、爷爷别不管我们。眼泪鼻涕糊满了柳旺裤腿。
福牛儿闷不做声蹲一边,任婆娘骂,自己只把脑袋夹在裤裆里。承祖媳妇不乐意了,说这是你家叔父又不是你爹,你爹又不是不在,要找人哭也是各找各爹。何况人家有亲孙子,你这香火不是烧在一个房头,去跳河也白跳。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