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寻了帕子给柳枝擦眼泪,她只侧着身子窝成一团不肯看他一眼,“你是还在生气吗?别气了,眼睛都肿了。”
柳枝在他面前本来是爱撒娇的,现在全变成委屈。她心里想着他嫌弃我了,果然嫌弃我了,他在外面见了世面,觉得我不够美不够好。
脑袋里转着念头,人越发不肯面对他,眼泪却流得更急了。柳枝紧闭着眼睛架着胳膊抗拒他贴近,唯恐他把自己的缺陷看得更清楚。
这数月的金丝笼子的圈养只把她的天空越养越低,心越养越窄。她透不过气来,每天晚上四面八方的声音叫着她,说她皮肤不滑、身段不娇、容貌不美,举止粗俗、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尤其还是私奔,品行有亏,哪里配得上他。
越想越哭,越哭越想,只用胳膊拦住自己,仿佛这样隔一点距离就能少受一点伤害。急得李春连着被子搂住她,不停的哄着,说些什么柳枝全不在意,只觉得难受。
李春看她白玉般脚趾尖尖露在被子外,找到她的袜子给她套起来,把袜带系紧,然后用被子把她像一个粽子一样裹起来,裹好后把她一把抱起。或许是裹得严实给了她一点安全感,哭泣渐渐小了,她软伏在他肩头。
“李春,夏大人的事是你做的吗?”珍珠夫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房屋门口,她逆光而站,几和门框合为一体。见到李春扛着柳枝要走此时才开口:“夏大人在哪里?这可不是玩笑。”
“那我婆娘的事是玩笑?”柳枝第一次听见他这样说话,冷漠刚硬的口吻。
珍珠夫人一丝懊恼,大概没想到这人这么经不住玩笑:“我要是真的想对你娘子做什么、她还活得到现在?”
“姓夏的也没死啊。”李春不客气顶回去。
“李春――”“我在七爷手下三年契约早已满,现在我并非给三狮堂做事,白家的规矩对我没用。”他扛着她径直出了房间。
柳枝趴在他肩头,看见一路都有陆陆续续的血迹,刺鼻的硝烟味经久未散,想必是他进来时用火枪伤人留下的。大门口马车边站着白琳,一双深蓝的眼眸里含义复杂。
“李春,夫人并无恶意,你这样喊打喊杀的惊动官府怎么办?私藏火器这一条就是重罪,更毋论挟持朝廷官员,你想谋逆吗?”
这么可怕的话题!柳枝瑟缩着,李春摸摸她的小脑袋,对白琳的话不屑一顾:“小十一爷,这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好不容易讨个婆娘,被你们为难了。这事儿你完了我还没完。”
“小枝、看在――”“咔”的一声李春已经手快、精巧的弗兰基火枪抵住了白琳的额头,打断了他的话。
柳枝扭头看着这一幕,有点儿害怕,她对白小十一爷有几分好感,他很和气,还帮过自己忙;就算没这些她可也不能见到一个大活人在眼前毙命,小心脏受不了。
她怯怯的看向李春,伸出手来抓着他晃两下。李春看白琳一眼,威胁之意不言而喻,然后收回火枪,瞬间换了副面孔,低头嬉皮笑脸的亲了柳枝一口:“我吓吓小十一爷的,别怕。”
柳枝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醒来他们已经出了南泉城,到了海上,李春给她掖一掖被角:“要不要看海?”
她扭过头去不理他,他却不气馁,嘴里跟她说着:“小枝,海水蓝得可漂亮呢,船边上一大群小鱼游着,你想象不到的多,要不要看一眼?还有彩色的小鱼呢,红的黄的,鱼鳞闪闪发亮。”
早上哭了那一场,心里已经放空,此刻小船飘飘荡荡,飘得人性子也柔了三分。柳枝终于抵挡不过好奇,加上热起来,曲着膝儿,并着手儿慢吞吞从被子里一点点爬出来。
李春看她那样子活像个大白兔子在小心翼翼钻出洞,哭笑不得。柳枝一声惊叫他被拎起,她还没来得及推他就被他拎出船舱,清新的海风迎面扑来,唰的一副无边无际的蓝色绸缎展示在她眼前。
远的深一点,近的浅一点,这么多种类的蓝可怎么凑起来的呢?偏偏揉在一起还这么好看。
柳枝来南泉一年却没怎么接触海,她一个人在时不好跑到海边去,只过去码头,远远的一线蓝起伏这就是海了,近了却并不美好,码头水面上总是泛着白沫,浮着死鱼烂虾,各种货物气味搅和在一起。此刻海鸟清脆的鸣啼滑过,近得感觉这鸟儿就从脑袋顶飞过。
她呆呆的这样扭着头看着海鸟,又低头看海里的鱼。真有那么多的鱼,就围着船游着,手指头大都没有,银光闪闪一大群,飘带似的。
柳枝被吸引住了,她不顾会头晕,趴在船沿附身使劲瞅着,还好奇的把手放入海水,那么多小鱼儿感觉随便一掬就能掬个满捧、可偏偏每一条都灵活的从指缝里溜走。
柳枝精神来了,不停的去抓、去捧,她真不相信了,这鱼这么密集,怎么会一条都抓不到呢,摸个边也好啊。李春从她身后揽着她的腰帮她固定好身子,看着她拍得水花四溢,衣襟上都湿了一片,不过样子比那苍白迷茫时好多了。
看她扑腾了十来下脸儿红红,汗珠子从头发里一颗颗滚下来,李春握住她的手腕子从水里抓回来:“好了不玩了,手在海水里泡久了不好。”
他贴得自己紧紧的,柳枝觉得热得慌,扭着身子往后推他,却听见他闷闷的一声哼,他身子硬邦邦的,还有个地方更硬,肆无忌惮的顶着自己。回过神来的柳枝惊慌失措的使劲推他,快船本就低矮,“扑通”一声就俩个人一起掉进了海里。
初入水让柳枝更加惊慌,但很快就发现根本不必担心,他始终把自己抓得牢牢的,如果不是自己乱折腾还可以少喝两口水的。
“哟,老大你怎么下去了?”“等到岛上那燕子湾和小嫂子鸳鸯戏水多好,水又清又浅,老大你在海中央这有难度吧”“要你操心,老大什么身手”七嘴八舌的声音经李春一身怒吼嗖得一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柳枝被太阳和羞意弄得浑身发烫,却不敢离开他分寸,四顾汪洋一片,早不见陆地,怕得要命。她心里催着李春快带自己上船去,可偏偏说不出话来。
而李春显然没有读心术,他水性精绝,此刻风平浪静,快船近在咫尺,虽然托着一个人一点也不急,反而悠哉悠哉的给她整理头发,把她濡湿的头发都替她从脖子上拉开,免得缠得痒。
柳枝本来就是一件单衣,又全湿的裹在身上,想到还有其他人在旁边臊得不行,推他他又全无反应,又想哭了。
“小枝,你都没开口跟我说过一句话。你不理我我就不会上去,反正在水里你才不会躲我。”
柳枝张嘴结舌,硬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这个人从小就认识,已经是自己最亲密的人,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竟然连正眼看他都没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