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旺一家已经是诚惶诚恐,留园他们住着就像受罪,那一大群仆佣李氏也自问驾驭不了。他们觉得罗夫子说的再实在不过,这本来就是意外横财,有点儿烫手烫嘴,罗夫子愿意替他们解决心病真是再满意没有了,怎么会说是占便宜呢。何况以后搬到州府来,还不是处处要罗夫子关照。
前有卢溪月,后有罗夫子,对这种高雅的官家子弟柳旺简直是迷之敬仰。他们的见解一定是可靠的,他们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
罗夫子给他们换的是石榴巷的一座两进宅院,方方正正,坐北朝南,通风敞亮,很是周正。
进门穿堂两边是整整齐齐各两间房子,做门房、杂物间、厨房和待客的小厅堂。后面的正房横五左右各竖三,左手边一个月亮门连着个小院子,里面三间厢房可以做客房并连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
天井里大缸养着金鱼,搭着葡萄架;花园里叠着假山,小桥流水,一块块花圃按四季分布着,显然是精心侍弄的。还有一口井,水质虽然不如甜水井街那口甘甜,却也能够入口,更主要是方便。
原来房屋已经配置了家具,生活器具一应俱全。罗夫子还把留园新置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器具幔帐全部搬过来给他们,弄得柳旺俩口子觉得自己占了天大便宜。然而看着那一人高的乌木座子的自鸣钟、那粉彩大花瓶,那大红地毯,织金幔帐,心里也着实喜爱。真是满堂富贵,再满意没有了。
仆佣是罗夫子从那一大群里替他们精心挑选了俩家子,剩下的都卖了把银子给了俩口子。一家男的做门房跑腿,女的就管着灶上,两个丫头一个笨些做粗活一个伶俐些就去贴身伺候李氏;另一家夫妻俩人都是有力气的,家里两个小子都十岁上了,都可以用得上。
李妈如今荣升管事妈妈,只管着采买和家中细软。李氏念佛:“大大小小竟然有六七口人来服侍。”
李妈也叹息:“太太就享享福吧,太太过得好,外面的人也放心。”柳条却不住石榴巷,她还跟着罗夫子住留园。罗夫子想正式收她做干女儿,柳旺俩口子求之不得,自家粗鄙一小商人,能够给女儿什么地位,以后有罗夫子的庇佑,小女儿的日子一定顺畅,嫁了人夫家也不敢怠慢。
俩家就约了待到新年里正式摆酒,罗夫子带柳条回夫家见见老太太。且不说张大太太和二小姐思云见了柳条的牡丹芙蓉佩心里是什么感觉,张二小姐出嫁时期已到,来不及细究里面缘故,只怀着无限纠结进京去了。而以后柳条就正式被称作柳明玉小姐,算官宦家千金了。
柳旺俩口子身边却不寂寞,跟着他们住进石榴巷的还有一个六岁的小男孩。这孩子是福狗儿第三个儿子,福狗儿娶的寡妇身子好生养,这些年来尽生娃了,他们俩口子有三个儿子俩个女儿。柳旺就过继了这个叫牛毛的侄儿,在青柳村正式开了祠堂记了谱,起了个大名叫柳承祖,顿觉扬眉吐气,失去一个女儿不要紧,他有儿子了。
虽然长夜里偶尔会被一个叫良心的东西啃噬一下,心里微微痛。但这种痛和蚊子叮一口差不看多少,完全可以忽略,也必须忽略。
石榴巷的日子是红火、温馨的,即将到来的冬天对这家里一点影响都没有。上好的木炭已经在杂屋里备得足足的,米、油、面粉堆得满满的,大缸里备着活鱼,腊肉风鸡也挂满了屋子。人人都穿新衣,仆佣是棉布,主人是绸缎。从银楼里给牛毛打了个金项圈,李氏自己也打了副金头面,连李妈也得了付金丁香。
这是新家新地方的第一个新年,一切都要备得足足的,都要热热闹闹的。日子将是越来越有盼头的。
冬去春来,花石县九珍巷的冯家在第一枝桃花开时挂了白,富贵一生的冯大老板有儿有女,只是命短了点儿。冯家除了几个女眷留在花石县,其余人都已经搬去了州府。
但是不管是甜水井、螺蛳巷还是九珍巷,老人离去,而墙院里传来婴儿的啼哭,青石板街道上摇摇摆摆着小孩子的身影,男孩女孩们清脆的笑声和着风筝一起飞在明亮的春天的天空里。日子总是在新旧交替、生老病死中往前过的。
春风不知人间疾苦,只管从南到北,吹到京城百花深处,琼林宴好,又是一批人梦想成真,登天子朝堂。
卷帘胡同都是深宅大院,所住不是朝中重臣就是公候门第,街面清净,少有闲人。卢溪月下了车,结了车费后整一整衣袍,走上前对门房道:“麻烦通报,肃州卢溪月,拜见燕候夫人。”
知春堂内一溜楠木交椅,搭盖着半新不旧的秋香色椅垫,碧玉兽型香炉吐着丝丝缕缕香气,多宝架上青瓷白瓷,玉瓶铜尊,束腰高几上一盆春兰舒展着修长叶片,仪态万分。不见金银,而富贵之意比比皆是,这才是世家。
这是燕侯夫人理事见客之处。燕侯夫人是个花做肌肤雪做肚肠的女子,身姿绰约,苗条如处子,尤其有一种冰雪之姿,叫人浑然忘记她已经是一个三十八岁、生有四个孩子、两嫁过的妇人。
“宝儿”娇颤颤的呼唤叫卢溪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私下也曾经感叹自己亲娘幸亏头脑简单、容貌平凡,但凡她再多一点想法或者再多一分姿色一定是祸国妖姬那一拨。
燕侯夫人罗碧烟素有美名,她之美,不在貌,而在态。罗碧烟五官偏于平淡,很容易叫人忘记她长什么样,可一双总是含情带怨、似有泪光点点的眼睛叫人、尤其是男人看一眼就铭刻在心。
“宝儿,这些年娘不在你们姐弟身边,可心里一直是记挂你们的。你到京城来都不说一声,如果不是侯爷看榜名,觉得你的名字熟悉,回家问我,我都不知道你不声不响已经在京城呆了大半年。你好狠的心,离娘亲咫尺都不告诉一声。”燕侯夫人抓着卢溪月胳膊摇晃呜咽,泪珠凝聚在睫毛、眼角却不流下,就如秋江上一支白芙蓉风露清愁。
自己这位快四十芳龄的亲娘还娇态如少女,实在叫人叹为观止。尤其可敬可佩的是这少女之意浑然天成,竟然丝毫没有矫揉造作之感。即便自己是她亲生儿子,也不禁一时神思微动,只觉得她何等可爱可怜,真是需要一个出色男子坚强有力的呵护。
他娘亲是家中庶女,可在家就独得父兄宠爱,夫家遭灾后外公就忙不迭叫舅舅把母亲赎买回来,为了母亲有更好的前途还叫舅舅一定要看住自己姐弟、别拖她后腿。而母亲当初能叫正经的杏榜进士出身、卢国公之堂兄求娶,而且婚后连个通房都没有,就可见多得夫心。
自己老爹一命呜呼后,母亲既是寡妇,又是罪眷,却还能改嫁高门,虽然是继室,但是是正儿八经的侯夫人。难怪小姨感叹“你娘亲只要是她想要的男人就没有要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