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安定城。
七万大军兵临城下,城门紧闭。
陵江数百年来都是富庶安宁之地,安定城前也从未来过这样多的兵马。百姓无一不战战惶惶,纷纷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昔日繁荣的安定城一时间万巷皆空。
陵江刺史张霖亲自率军上了城楼,看着城下来势汹汹的大军,无望之感顿时笼罩在他的心头。
“张大人,奚氏一族宗祠在此,我前来祭拜,还请开城门。”
奚言内心丝毫不想开战,且不论陵江城防工事固若金汤,即使自己真的攻下安定城,城内百姓也只会对自己惧怕万分,再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
“哼!你当老夫是无知昏聩之人?只要老夫在,你今日就休想踏进安定城!”
已是兵临城下,刺史张霖反倒临危不惧起来。
可奚言仍旧不想放弃,还在好言相劝:“张大人这是哪里话,家君与您也曾有所交集,可否开城门容晚辈进来一叙?”
“乱臣贼子,不配与我说话!”
见张霖如此态度,奚言也只得转变语气,“张大人若是想拖延时间等援军的话,晚辈奉劝您一句,不要心存妄想了。”
见张霖神色一滞,奚言便接着说:“陵江一共二十三兵府,合共十一万府兵。其中有十八兵府合共九万人,一直听令于我奚家。此时若是有援军,那也是我的援军。张大人,降了吧。”
张霖顿时面如白纸,大青关一破,他便知道陵江迟早要沦陷。
可他还是不甘心,本以为只要自己坚守城头,援军再如何都会到来,可这个消息……无异于雪上加霜,使他原本就无望的心更加绝望。
然而正在此时,安定城的大门却毫无征兆的打开了。
“何人开门!?”
下一幕的发生的事情却让张霖气得浑身发抖。
一名官员带着些许城中守军,径自从城门走出,跪到奚言面前,恭敬道:“属下恭迎奚公子入主陵江!”
“你!”张霖登时就要吐出一口血来,“身为大赵的臣,老夫绝不会降于你这个逆贼!浮云翳日,老夫今日就杀身成仁!”
话音刚落,张霖纵身便从城头上一跃而下。
一腔鲜血迸起,溅在为首的飒露紫身上,奚言的衣衫上也沾染了不少血。
此时,奚言有些明白,自己入主陵江的最大阻力,不是那些城防工事,也不是直属于大赵朝廷的地方军,而恰巧是这些人对大赵朝廷的忠心。
那些看得见的阻力,奚言可以凭借着麾下的大军将他们除去,可人心是永远看不见的,张霖无疑是个迂腐儒生,但谁也不敢贬损他的骨气……若是这样的人还有许多的话,奚言知道,自己将面临着无数的困难。
所幸,敢于杀身成仁的毕竟是少数。
众人还在为张霖的决绝而惊愕万分,最终,还是奚言率先回过神来。
他语声丝毫不起波澜,却又让人听出些许惋惜:“厚葬张大人,如此赤血丹心之士,实在令人扼腕……”
将张霖的尸首移开后,奚言一马当先缓缓进了安定城。
举目望去,安定城内仍旧是熟悉的景象。
一条大路直通南北,这条大路的尽头,便是陵江刺史府,可安定城中最巍峨庞大的,还是奚氏的府邸。
城内的高墙黛瓦似乎叙说着,这座城池数百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虽还是一副略显凋敝的景色,但行道两旁的垂柳上已泛出点点嫩黄。
年节的氛围还未散去,街边依旧挂着许多象征喜庆的红灯笼,但在此时看来,却更突兀地觉得城中的空阔。
街道上空无一人,安定城中的百姓都畏于奚言麾下的铁骑,纷纷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只有个别大胆者敢从门窗缝隙中偷窥一二。
虽说街道上极是冷清,但城内的一砖一瓦都无不在彰显着安定这座古城的繁华。
奚言轻车熟路,径直朝陵江刺史府而去。
刺史府正厅,原先奚栾的旧部早就等候在此。他们当中有的人是原先大赵官员,有的则是陵江富甲一方的商贾;有的精通治世,有的则擅长经商……
见奚言前来,为首一人赶紧出门迎接,双手抱拳道:“谢天谢地,公子可算是来了!方才我等实在不便出城迎接,还请公子见谅。”
对于此人,奚言也极是熟悉。此人精通经世致用之道,早在奚言初到陵江时,便与他打过多次交道,为人圆融变通,却又不失准则。
以前相处过多次,奚言对他也很是欣赏,便笑着回礼道:“杨大人太过言重了,只是我实在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与杨大人、彭大人还有诸位先生见面。”
杨士元见奚言如今虽已称得上是一方诸侯,可却毫无倨傲的神色,心下不由又添了几分好感,便说:“以前与公子打交道,多数只是为了奚家的生意。可往后,我便是公子的马前卒,任由公子调配。”
奚言微微颔首,又看向杨士元身边的一人,“彭大人,别来无恙否?”
彭明笑答:“本来无恙,如今你一来就更好了。”
奚言也含笑看着他,“彭兄能这样说,在下当真是荣幸之至。”
彭明只比奚言长四岁,却已身为陵江一众兵府的总督,手下掌管着近十万人马。不仅对奚栾忠心不二,和奚言也是多年故交。
彭明和奚言刚刚寒暄过后,他便毫无征兆地单膝触地,当着众人的面,深受从怀中掏出一块兵符,又双手捧到奚言面前:“此乃陵江兵马调动的虎符,如今归于公子!”
奚言也毫不客气地收下,这本就是奚家的兵马,如今归于他,本就是再合适不过的。彭明这样的态度,让厅中一些原本对桓国候和奚言持保留态度的人,都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眼下的格局。
众人又一一见过奚言后,方才落座。奚言坐在最上首,看着下面那些或熟捻,或陌生的脸孔,心头不由泛起恍如隔世之感。
“此番我虽兵不血刃就入主陵江,但往后到底如何,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在座的诸位大都是我的前辈,也大多是家兄的旧部……”
说到此处,奚言不着痕迹地看了易晋一眼,“虽说来的不是家兄桓国候,但我还是希望诸位明白,我与桓国候并无多大分别。诸位以前是如何效忠桓国候,那以后也就怎样效忠我。若是有人觉得我与桓国候有所不同,那现在就可以离开,我绝不阻拦。”
奚言环视下首一周,见无人有丝毫动静,便继续道:“既然诸位……都愿意效忠于我,那我也把丑话说在前面,陵江现在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一些世家大族居心叵测。若是在此刻,诸位当中还有人包藏祸心,那陵江就会岌岌可危。”
此时,奚言瞥见杨士元微微点了点头,心知方才的话已然起到效果,便又说:“既然大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话已经说到这里,若是以后还有人起异心,那我也就顾不得他昔年与家兄的袍泽之情了。事已至此,也只有陵江上下同心同德,才能在多方的打压下争得一丝生机。”
奚言这话说的很重,可大家都明白,若是不说得重些,奚言初来乍到,难免会有人不服气,从而伺机暗中生事。而此时的陵江,是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杨士元见奚言的话已经说完,便起身拱手道:“公子所言极是,吾等身为桓国候旧部,就必然会遵守桓国候的托付。侯爷既让吾等为公子效劳,那我等就必会为公子鞍前马后。这一点,公子大可放心。”
“很好,”奚言眼含笑意,微微颔首道,“有杨大人这句话,我就再放心不过。记得当年我还在陵江的时候,有几个世家大族很是猖狂,不知如今我执掌陵江,他们都是何态度?”
一时间,底下有几个人开始面面相觑起来。
到头来,仍旧是杨士元先开了口:“早在前几日公子进大青关的时候,我和彭大人、张大人便去登门拜访过。他们几家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安定的纪家倒是表示愿意为公子提供人力物力,至于其他两家,就多少有些含糊其辞。虽说也愿意归顺公子,但至于有多少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结果倒是在奚言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陵江的这些世家大族会奋起反抗,再不济也会做出一副斗争的姿态。
反正自己一时动不得他们,若是大赵派兵打了进来,这几个家族也可以为自己争些筹码……但他们既然愿意归顺,那便再好不过。
“如此,倒是省了我们不少麻烦事。”奚言话锋一转,“但也需防着他们表里不一,和大赵里勾外连才是。”
一番布置探讨后,日已渐渐西沉。
杨士元等人已经离去,奚言也回到了奚家在陵江的府邸。这里和自己当初离去时仍旧是一个模样,奚言登上角楼,面朝北方而立。
“不知此刻,你可还安好?父亲、母亲,你们又还好么?”
他的思绪渐渐又飞回崇都,昔年的那些往事还依稀可以勾勒,可惜,他却是再也回不去了。还有一些人,此生也注定是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