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门!”群情立时耸动。听到名号的客人,无不当时哗然。坐在前堂的数十名侠客纷纷振衣而起,将目光转向大门,眼神或震愕,或惊奇,或愤怒,或鄙夷,或嫌恶,如百余支利箭刷刷射向健步迈进庄的两个人。
青龙门,这个中原江湖的毒瘤门派,居然也派人参加寿筵了!
如果说之前玉女峰入庄让众人感到意外的话,那么青龙门的到贺,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玉女峰累年行侠仗义,久传口碑,现在名声虽损,但毕竟只是白璧微瑕,仍在正教之列。可是青龙门却不同了,此门自立派以来便几乎是与整个江湖作对,事事站在天下正教的对立面。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座中许多人跟青龙门都有过节,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这两只牛鬼蛇神赶来这里做什么
“众位宽坐!不用起来。幸会幸会!幸会幸会!”那姓班的满面欢容,一进庄来便四面抱拳打招呼,也不理会众人的如霜冷面,旁若无人的自顾说话:“今天真是高朋满座啊!哈哈哈哈,躬逢盛事,荣幸!荣幸!”
“这位兄弟身材如此丰伟,相貌不俗,而且金顶铁拳,料必正是精擅抱关拳的胡济安胡师傅,久仰久仰!抱关拳外敛内放,行则畅如流风,击则沉如重铁,我们都是闻名已久了,实在不愧是关内绝技啊,有机会还要跟胡师傅切磋切磋。”
被指出姓名的秃头壮汉胡济安鼻中重重一哼,傲然抬目,并不给二人回礼。
“哎呀,邢兄弟,你看这位是不是双刀战马匪的刘宗膺刘老英雄江湖传言老英雄生具异象,一字横眉。如今得见尊范,荣幸荣幸。当年老英雄双刀匹马血战黄沙,单独一人就把四处作恶的青旗帮给挑了,这件事大快人心啊,一人对三十二人,艺高人胆大。如此壮事让人想想就热血沸腾!刘老英雄果然人如传名,风采如昔,可喜可贺!”
刘宗膺眯着眼啜饮茶水,更不答话。冷冷的看着满面笑容的班可言,一双眸子里面精光闪烁。
“这位先生羽扇青衫,卓尔不群,如果班某所料不错,必定是威名播于两广的铁案翰林楼鱼宴楼先生,幸会!幸会!”班邢二人一路问礼过去,点了差不多十三四人的名字。然而群豪中除了楼鱼宴涵养过人,展扇微笑回礼之外。其余众人都是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眼。
好在班可言似已早就料知会有如此冷遇。并不介怀,神采飞扬的步入席座中间,笑道:“一直以来,班某就听说过星月交辉,风云际会,却实在想象不出什么情形才算是。今日叨仰赵老英雄地寿筵。终于知道了这句话的含义。邢兄弟啊,你我今日是不虚此行了。在座的这么些贵客,无一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往时想求见一面都难,可是现在都让咱们瞧见了,哈哈哈,这就是风云际会啊!人生之大快,舍此何是”
那少年邢人万如若未闻,面色漠然,目光定定的只看向前方。
然而群豪中却有人按捺不住了,终于出声冷笑道:“青龙门坏事做尽,成为天下之敌,在座的各位都是铲恶锄奸地好汉,都算是你们的对头,你有什么好高兴的照我说呀,你们两只妖怪可千万要当心,江湖险恶啊,小心别进得了庄,却出不了门。”
班可言听说,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说话的这位,料想是梅花派地贺千秋贺掌门把,惭愧惭愧,青龙门冤名缠身,让贺掌门看笑话了。”
混坐在人群中的贺千秋听见点名,不由得气息一窒。他印象里面,似乎没跟此人打过交道,可是眼见那姓班的走在前方并不回头,何以只听声音就把他分辨出来了,这实在叫人奇怪,当下听班可言说道“青龙门连续几年来便饱受流言所扰。我们门主本来以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许多没有根据的传说必定会止于智者的,所以并没有特意出来辟谣。可是没想到,今日从贺掌门这样的谦谦君子口中也听指责之言,班某始知大错特错。唉!还是老话说得好,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人言殊可畏啊。”
“啪啪,啪啪,”话音刚落,当时便有人用力鼓掌,“好一句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坐在贺千秋对面的梅花枪派老前辈霍丁怒极而笑,立起说道,“推托得干干净净,看来阁下不止是雄辩之才,简直可以称是诡言之师了。苏秦张仪,与阁下相比何见其长我梅花枪三条人命地血债,照你说来,也是冤枉你们的了”
“姓班地,你青龙门可没忘了寿州裂掌一派把十六条性命,要你们血债血偿!”
有人开了头,群豪压抑了半天的怒火终于被点着了,纷纷叫骂:“姓班的,我可记着你们青龙门!我仁和镖局与你何冤何仇,让你们下如此辣手你们劫了镖车不算,既然还把我们二十二名镖师全部杀害,简直禽兽不如!”
“狗贼!青龙门天人共诛!我戚师妹的性命,你给我还来!”
“河间府薛家九条人命的血案,由不得你不承认!我们与青龙门不共戴天!”
“杀了这两个狗崽子!剁了手脚喂狗!”
“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到这里还装模做样!宰了他们!挖出心肝祭告亡魂!”
眼见着群豪情绪激愤,有性急的已经蹬了凳子,赤着眼睛就要上前拼命。贺家庄众弟子急忙分散开,上前护持拦驾。先前和洪翰堂几人周旋地那名知客弟子运劲鼓了鼓掌,“嘭!嘭!嘭!”几声轰响,空气震荡入耳,吵杂的诟骂声暂时缓和了下来。
“众位英雄!请听在下一言,”那弟子抱拳团团作了个礼,道:“江湖上地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赵家庄本无意干涉,只不过今日是家师七十大寿,入庄的都是我们的客人。大伙儿能不能赏个薄面,先放下门户成见与个人私怨等过完寿礼,大门朝南开,千条万条大路,随便众位英雄快意恩仇,赵家庄决不干涉。现在若还有哪位英雄好汉实在气愤不过。非要寻仇,那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要请移驾到庄外去自行了断了。庄内万万不可动手,赵家庄吉庆之日。不希望看见有流血之事发生。”
众人一听,才想起今日贺寿才是正事,在碎玉刀的贺辰上挑衅寻仇果然不妥。当下都各自按住了忿怒,渐次归席。只除了几个仇怨极深的客人,楔子一般立着,怒目盯着班邢二人,既欲拼出门去了断。与青龙门的恶贼销帐,又犹豫功力不逮,旧仇没报又添新魂。
班可言自始而终。面上都带着温和地微笑,全不为群情所动。而那少年邢人万,更是眼皮也没有多眨一下。等待赵家庄弟子安抚住了群豪,班可言才拱拱手,深深作了一揖,道“众位英雄兴师问罪。以江湖旧闻指责我青龙门,班某实在百口莫辩。只不过。事情不说不清,道理不辩不明,事情既然演变至此,班某少不得耽误众位片刻,给敝门上下申一申冤了。”
有人怒道:“伸你奶奶个腿!冤你奶奶个爪!”
班可言只作没听见,继续说道”大伙儿都知道,江湖上的日子,刀头舐血,朝存夕亡。既然投身于此,便该有随时赴死之心。青龙门三年前崛起于江湖,几年来发展神速,门派既然要生存壮大,免不了要与人争名夺利,是以结下了不少仇家。我想,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罢试问在座众位好汉各位掌门,谁手上没捏过几条人命”
仁和镖局的那名镖头愤然道:“江湖人生死无怨这话没错,可是你们青龙门的手段也太过毒辣了,江湖上向来是劫财不劫命,我们镖局多年行镖……”
“听我说完,”班可言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不过话说回来,闯荡江湖,固然生不离死,然而毕竟也有是非之分,青龙门犯下地错误,我们也绝不回避,不瞒众位说,以前敝门为图迅速壮大,确实不分良莠收了不少品行低劣的弟子,他们做了许多为人不齿之事,青龙门责无旁货,这个恶名我们必须来担。”
“我呸!假惺惺装什么好人?你青龙门通门上下就没一个好东西!”
“放屁!放屁!你倒会轻描淡写推脱责任,青龙门这三年来闹得天怒人怨,上千条人命的案子,这岂是归罪于几个人就可以了结的?”
听众人骂地热闹,班可言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等斥骂之声低下去了才续说道:“都别着急啊,凡事有凭,方可辩论。江湖传言飞短流长,敝门主近来也听到许多闲话,所以下定决心要大力整治,将那些害群之马逐出帮派。有句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青龙门虽然犯过错事,然而人终一生,又有谁可以能丝毫不犯错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盼望天下英雄打开纳善之门,让青龙门回归清流,让我们也为中原术界出一份力气。”
“为表明青龙门的决心,我们已经着手对门中败类作了清理,经过我们刑名堂核实,确实由青龙门在册弟子犯下的滥杀无辜的事件,共有九十一起,侵害人数四百三十九人,致二百四十四人死命。其余的都是正常恩怨仇杀,这放在哪一门哪一派都不为过吧?若说我青龙门杀了上千人实在太多,这也没法子,本门上下共有四千余弟子,算起来合四个人三年才杀一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青龙门竟有四千多名弟子!”听到这个数字,群豪均是心中震骇。在座地许多掌门,大多是门人弟子不过百人的,纵有佼佼者,也不会多于五百人。青龙门立派不过数年,却收了四千多名弟子,这不能不说是个惊人消息。
众人沉默了片刻,才又有人冷笑道:“你说是多少便是多少,反正我不信。舌头在你嘴里,你要说青龙门一个人都没错杀。那也没人反驳,终究是死无对证。”
班可言道:“上有青天下有黄土,中间还有奇案司地捕快追查,想做了事情而不留痕迹,那真是千难万难。花溪谷地叶兄,我知道你的师弟因情生怨被我门弟子所杀。所以叶兄心存芥蒂。我也不怪你,江湖上的恩怨江湖上了结,这件事能揭过当然最好,若是叶兄终究不肯见谅。那就没法子了,青龙门随时等你上门报仇。恩,说到哪了……。刚才说的是普通恩怨,至于滥杀无辜的门人弟子,我们也都已经作了相应补救和处罚。仁和镖局的董镖头,贵局镖车被劫一事也在其中。绿林好汉劫财不劫命,这个规矩我们懂。告诉你。犯事地是以前在青长山落草的快风十二虎兄弟几人,加入青龙门后不到一个月。旧习不改。在寒岩山下打劫贵局,实在抱歉。刑名堂已经把他们十二人都逐出门派,并各斩手足一支以示诚训,日后贵局见到这十二人,但请自便。兄弟今日来,就是给贵派送还所劫地镖银和二十二名死难镖师的赔金。”
“河间府薛伯怀薛兄。贵府九条人命的案子错怪了青龙门,经刑名堂查实。去年八月十九日戌时末,渔盐帮十七人趁夜到贵府寻仇,至于寻仇原因,你我都知道,不便当众多说。他们先在后院放火,然后从前门杀入,在乱中杀害贵府妇孺九人,然后故意大喊我青龙门切口逃离,又遗留下我门中信物。贵府据此便说是青龙门作恶,这未免有失慎重。青龙门虽与贵府有过过节,但仇不至此,现刑名堂已捉住了当晚作恶的渔盐帮十一人,在前天我动身时已经派人押往贵府当堂对证,等薛兄过完赵老前辈地寿礼,回去就知道事情真相了。”
“喜三禽的桂兄弟,你门下弟子六人被人所害,这事情有些复杂……”班可言话还没说完,猛听见内堂中突然爆出一阵高声吵嚷,众人扭头去看,他便把话中断了,杂乱的脚步声踏踏,几声愤怒的喝叱传入众人耳朵:“青龙门地狗贼在哪里?”
“别拦我!青龙门每一个人都是渣滓,杀一个是一个,老子跟他们拼了!”
抬目看时,却见一群服色各异的年青弟子忿然涌入前厅,也不知是哪几个门派的,十余人怒目带火,在厅前台阶站住了,狠狠扫视庭中。只不多时,便发现了站在重围中的班刑二人,一个眼如铜铃,胸口绣着云蝠图案的汉子性情最为急躁,当时便红了眼,三步两步跨过阶下空地,厉声喝道:“青龙门的狗贼!杀我兄弟,给我偿命来!”
“咻!呜呜呜呜!”人未至,刀已先鸣,那弟子飞身刚扑过矮栏,便反手抽出腰间的九环大刀,腕间发劲,将这柄重达九斤四两地兵器急掷出去。
“住手!”
“不可!”赵家庄众弟子齐声惊呼,六七名弟子同时纵上前来,然而却已经晚了,事发突然,距离又如此之远,如何阻止得住!但见一道流光直贯庭院,十余步的距离,瞬息即至,刀环上镂空地风哨只发出雷鸣般一声响,刀锋便迫近了班可言地面庞。
“好!”
“糟糕!”
群豪耸然变色,有人欣喜,有人吃惊。
也说不上来究竟有多少人在为这鲁莽的一击喝彩,又有多少人暗自着急。在这生死将判的瞬间,庭中百余人,各有各的想法。就在众人屏息等待血光飞溅的刹那……
刀却突然停住了。
硬生生停住,没有丝毫声响。那道飞速而至的流光在班可言地额头上方戛然顿止。就如同虚空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突然间探下来,攫住了这把兵刃。他就悬在班可言面前七寸处,仿佛从一开始就铸在那里一样。班可言面上地神色甚至还没有做出丝毫变化。
“好刀,”班可言微笑说。目光落到了面前的刀上,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刀柄,拿下来,横到面前细看,“刀是好刀,只可惜主人的功力还略嫌不足,如果你能用螺旋劲贯进刀里,藏二分回钩,而不是简单的甩手一扔,那么速度会快很多。呵呵,当然纵算是那样,你也仍然伤不了我。”他把目光投到了那掷刀的汉子面上,灿然一笑,那汉子的满腔热血,登时被这一笑泼得冰凉。
差得太远了,他奋全身力气发出的攻击,人家轻描淡写就拦住了,眉头都不眨一下。蜉蝣撼巨树,事岂有可为?!他还敢说什么报仇!原来的满心愤怒,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
当然,此时此刻,感到低落的绝不会只有一个人的。同时受到了震动的,还有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江湖群豪。直到这时,众人才算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这两人敢与冒死闯进赵家庄,敢于在上千贺客面前如若无人谈笑风生,若无惊人技艺,何敢如此?青龙门果然深不可测,门人既多,又有如此厉害高手,难怪前几次声势浩大的正道围剿全都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