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秦淮,到底还是到了赦大老爷面前。
来到金陵的第二个傍晚,贾赦和宇文熙两人并肩立在秦淮岸边,静观夕阳下江面上那如鳞的波光。波光之上,是如织的画舫,以及悠扬的乐声。当夕阳西下,每一艘画舫上都燃起各色的灯光,将染上夜色的江面装点一新。
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能不断地看到画舫靠岸,然后又离岸,隐隐地又嬉笑玩闹的声音传来,让人神往。
但!是的,但!
但这一切都跟赦大老爷无关!
就连随行的侍卫都能上去潇洒一番,大老爷却只能蹲在岸上眼巴巴地看着。就算有画舫招揽于他,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他只是来看风景的,根本就不在意那些红粉骷髅。
呜……老爷他其实很想上去的,但混账皇帝老儿说了,他要是敢去……就打断他的腿儿。听听,多么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啊!
哼,他以为他是皇帝,就能如此飞扬跋扈了么?!
老子也不过是想去开开眼界,干嘛像是防贼一样防着老子?!老子是那种见异思迁、朝三暮四的人吗?!老子都快被你榨干了,就算有贼心,也是有心无力了好么!
但是,不管心中再如何不忿,大老爷还是不敢迈腿出来。皇帝老儿是不舍得打断他的腿儿,可那货也多得是法子让下从此下不了床,跟腿断了也没啥区别。
夜色渐渐深沉,招揽到客人的画舫纷纷远离,只剩下几艘不起眼的留在那里,继续为了揽客而努力。
贾赦看看天色,垂头丧气地准备打道回府。他早就想回去了,看着眼馋还不如不看,可皇帝老儿死活拉着不让走,就是要让他活受罪。这个坏蛋!
“恩侯,这秦淮河的风光如何,可还能看得入眼?日后还会不会为此牵肠挂肚了?”宇文熙手持折扇,敲了敲身边人的手臂,语气戏谑地问道。
“难看!这些靡靡之声,纸醉金迷的场景,实在是太过荒唐。以后再也不要来了,提都不要跟我提。”尽管在心里冲着皇帝老儿呲牙,可大老爷还是整了整了脸色,义正言辞地道。
宇文熙被他哄得开心,也不再逗他,把人拉住道:“行了,我跟你逗着玩的。画舫早给你准备好了,就等大老爷你去巡幸于它呢。”说着打个响指后,便为贾赦指点了一个方向。
那是没有被灯光照到的地方,赦大老爷望过去,只能看见黑黝黝的一片。正要问时,却忽然有灯光亮起来,一盏盏花灯被次第点燃,渐渐勾勒出一艘画舫高大华丽的身影。
大老爷看得喜笑颜开,心里根被灌了一大缸蜂王浆似的,甜得不要不要的。他奏知道,皇帝老儿还是耐他的,这不就准备了惊喜来讨好了嘛。
“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竟然还学会这故弄玄虚的把戏,真是越活越回去。”虽然已经美得要冒鼻听泡了,但赦大老爷还是故作嫌弃地道。
嗯,他要保持应有的矜持,不能这么容易被哄,不然说不定皇帝老儿会得意忘形,日后就不会变着法子讨好了。
宇文熙但笑不语,等那艘画舫靠岸,便拉着跃跃欲试的贾赦上船。本来,这次下江南就是为了哄这货开心,自己又怎么会不满足他的愿望呢。
画舫上早已摆好了酒席,一等两人坐定,便有乐伎和舞姬表演起来。奏的是秦淮河上最流行的曲子,舞得是江南最时新的舞蹈。比起往常在京中看过的歌舞,这里的更多了一份属于江南的柔美和婉转。
“恩侯可还满意?全金陵的画舫名女支可都在这里了。你看那个,乃是整个秦淮河所有画舫公评出来的魁首,人称其才色双绝,曾以一曲小词,迎的一十六名举子倾心。还有那个……”宇文熙如数家珍,将这些女子的身份一一道来。
为了满足爱人的愿望,他自然是做足了功课的。之所以晚了一日带他来,就是为了将秦淮河上最鼎盛的风光展现在他面前。
赦大老爷起先还听得挺高兴,随着皇帝老儿的指点一个个看过去。只是,越看他的脸色就越沉,到了最后简直打声雷就能下雨了。
“你倒是熟得很。”忿忿地踩住皇帝老儿的脚背,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又狠狠地碾了碾脚尖。赦大老爷很生气,虽然他也知道不应该,但看着皇帝老儿对着秦淮名女支门儿清的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宇文熙愣了一下,但旋即就笑开了,手不老实地搭在贾赦大腿上轻抚,“恩侯可是酸了,好大的醋味。”这才对嘛,吃醋就应该是双方面的,光一个人吃干醋算什么事儿啊!
“大庭广众的,别动手动脚。”讪讪地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把腿上那腿怪手扔开。赦大老爷也觉得自己挺无理取闹,明明是自己闹着要来画舫玩乐的,人家费心替自己准备了,却还落下埋怨,实在是……活该,哼!
俩人正说话,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外面救上来个姑娘。
厅中的歌舞正到精彩处,忽然被这动静打断,赦大老爷恨不得让人再把那姑娘扔回水里。宇文熙也没有见什么姑娘的意思,只摆摆手让人去处理,不要打扰他们。
若是以为也这事也就过去了,那可就是天真了。
不一会儿便有一艘画舫追了过来,口口声声地喊着让他们“停船”。见他们的画舫没有搭理的意思,便往他们这边扔东西不说,竟然还有要撞上来的架势。
赦大老爷郁闷得不行,他不过是乘着画舫游回河,看看歌舞罢了,用不用这么折腾他啊。怒冲冲地来到船尾,瞪着眼一声令下,“给老子把他们拿下。”
画舫上除了名女支们带来的下人,剩下的全是皇帝老儿的人,就连划船的这些,都是从江南水师里挑出来的好手。方才被人挑衅,早就不乐意,此时一听命令便踊跃起来。
只不过是一个船身交错的功夫,水手便已经成功登上对方的画舫,三下五除二地将所有人拿下。他们可都是真正打过海战的,用力对付这些人,实在是牛刀杀鸡。
“回老爷、大老爷,这些人是为了方才救上来的那姑娘。船上的鸨母说,那姑娘是她们花大价钱买来的,一个没留神被她跳水跑了,因为这个才追上来的。”审问过后,一个侍卫进来回话。
“那就把那什么姑娘还给他们,然后再把他们送交官府。”什么船都敢撞,撞翻了怎么办?不知道老爷不会水啊?!
赦大老爷一生气,声音就不由地抬高,就着寂静的夜晚,更是声传三里。
外面被押着的那些人,闻言却松了口气。她们做这门行当的,多多少少都跟官府里有些牵扯,怕土匪还多过怕官府。这人说要报官,呵呵,到时候吃亏的还不定是谁呢。
唯有浓妆艳抹的鸨母一人,听了这话登时吓得脸色狂变,然后把头狠狠地埋起来。
说起来,这女人也是秦淮河上一位人物。在金陵城的风月行当里,是个很有名望的角色。她看上去四十上下的年纪,却穿着打扮得十分风马蚤,很有些风韵犹存的味道。
她最擅长的是调.教姑娘,凡是从她手里出来的女支子,个个都少有风尘味道,反而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气度。这样反其道而行,很是受一些风流浪子们的追捧。
每年秦淮河上评选花魁,都少不了她画舫上的姑娘。不过几年的时间,这鸨母的画舫便在秦淮河上站稳了脚跟,隐隐有了行首的意思。
今日之事,她本来没放在心上。这事本就是她占理,人是她买的,被人救了自然要追回来。这一片的画舫都知道她,若是因为个丫头跟她为难,那才是不长眼呢。
可谁知就是这样一桩小事,竟然就让她撞到了铁板。这艘画舫上的人,不但不给她面子,甚至直接就把她们揍了一顿。揍完了直接就审问,根本没有跟她讲理的意思。
但是,这还不是让她觉得最可怕的事。
起先救上来的姑娘也被带了过来,等她听明白船主打算如何处理之后,不由地狠狠咬了咬牙。然后,便不声不响地被送到了那鸨母那边。
接二连三的打断,赦大老爷早没了玩乐的兴致,懊恼地下令回程。他见几个被请来的名女支都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姑娘年纪都不大,看上去比小闺女也大不了多少,不由得有些怜惜。当下,又命人去了几个荷包过来,一人送上一个。
荷包里不过是两颗小指肚大的明珠,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这些荷包都是有夹层的,里面藏着一张大额的银票,日后若有谁能发现,这就是她们赎身的资本。
大老爷觉得做了件善事,正暗自得意自己的善良慈爱,船头上忽然又有了不小的动静。老爷怒了!
特么的,还有完没完了?!
宇文熙也皱眉,暗暗决定这些侍卫还要多加操练。连几个人都看不住,实在是太松懈了。拉着贾赦出来一看,却原来是又有人落水了。这次落水的是两个,鸨母和逃跑的姑娘。
方才,在鸨母想着心事,没有察觉的时候,逃跑的姑娘已经不知不觉地挨到她身边。然后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抱着走神儿的鸨母就跳下了船。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很快又被救了上来。鸨母的水性不好,灌了一肚子的河水,咳得撕心裂肺。她脸上的脂粉被水冲掉,露出一张让赦大老爷觉得熟悉的脸。
啊,原来是她!
红楼之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