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当系统地图上代表子空间的最后一根蛛网线彻底断裂,斐亚然知道,魔域的最底层,已经近在眼前。
跨入力量比之前强大许多的空间节点,斐亚然能清晰地感知到,节点中涌动的空间波动,如同最粘稠且不怀好意的沼泽般,想要捆绑住他的四肢、身体,意图把他彻底留在界点中吞噬殆尽。
心底闪过一阵不悦,斐亚然轻哼一声,手腕微震,潮水般在他周身打转的空间之力,便像是遇到了可怕的洪水猛兽般,触电般火速向后退去,而后,近乎迫不及待而又毕恭毕敬地,迅速把斐亚然送入了魔域最底层。
透明水波般的空间之力渐渐淡去,浓郁到几乎快要滴下水来的黑暗之力,在斐亚然踏入魔域最底层时,从四面八方扑面袭来。
先斐亚然一步踏入这里的凯恩和雪魔,都目光凝重地望着刚刚穿透节点的翡翠,虽然这一路行来,翡翠的能力他们都已经有目共睹,但无论如何,作为孕育世间一切黑暗的魔域最底层,对光明阵营的精灵来说,都绝对不是一个能够轻易适应的地方――
这里的黑暗之力,甚至浓郁到足以立刻染黑任何普通生灵的地步。
关于这点,他们在来的路上,曾反复对翡翠强调过,但翡翠对此却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前进的脚步,却一直没有停下过一步。
对此,凯恩和雪魔除了感慨翡翠的固执外,再多的,却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至今为止,他们甚至连翡翠只身犯险来魔域的原因,都没有探寻到丝毫。
不过,对于翡翠的安全问题,这两位平日里互相看不对眼的在位魔将,观点倒是出奇的一致: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希望翡翠在魔域受到任何伤害。
只是翡翠似乎并不明白他们的担忧,依旧故我。
于是这两人在心地叹息的同时,也不禁对翡翠来魔域的目的,生出几分好奇。
作为被凯恩雪魔两人目光灼灼关注的中心,面对铺天盖地充斥在魔域最底层每一寸的黑暗之力,斐亚然实际上并没有感受到丝毫身为光明生灵应有的不适,甚至与此相反,那些海浪般拍打在他身上的黑暗之力,竟让他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仿佛被它们温柔地抚过,让他险些舒服地轻哼出来。
而且,与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子空间都不同,充斥在这里的黑暗之力,竟没有引起他的丝毫厌恶,反而令他体会到了一种与光明截然相反的纯粹――
就像这里的天空、大地以及目之所及的一切一样,全部被无尽的夜色,染上世间最暗沉深邃的虚无之色,粗暴地把所有与之相悖的色彩,都不动声色地吞噬殆尽。
“师父!”雪魔略显高亢的呼声,忽然打断斐亚然与那玄妙感知间的链接。
红宝石般的双眸,无声落在雪魔脸上,斐亚然声音平静地问他:“怎么?”
面对那样一双古井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睛,雪魔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不过,对于师父的问题,他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该怎么告诉师父,刚才师父凝神专注望着虚空的模样,简直像极了被什么东西魇着的样子,吓得他浑身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所以才会条件反射地高声叫出来。
不过,现在他倒是宁愿看到师父刚才的样子了――有谁能告诉他,这踏马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师父又变成遇到那个叫西泽尔的魔兽之前那种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样子了啊啊啊啊!被看上一眼都快吓尿了好吗!!就算精分也没有变化这么快的啊嘤嘤嘤qaq……
雪魔简直想立刻拽了师父衣服领子问他敢不敢别这么玩变脸了!
但是他不敢(┬_┬)。
所以,在二次受惊后,面对师父简直不像看活人的眼神,雪魔只好强梗着脖子,小手一挥,对斐亚然道:“师父,那里就是万魔殿了!”
斐亚然:……
“我看得到。”
在这一望无际一马平川的黑暗之地,斐亚然相信,只要不是眼睛先天有残疾的人,都绝对不会忽视大地中央那座完全由黑色水晶构筑而成的,与黑暗完美融为一体的庞大建筑群。
那是魔域之主的栖息之所,无数魔族朝拜的圣地――万魔殿。
没在意雪魔脸上一闪而逝的尴尬,斐亚然略微沉吟了一下,这才侧首看向这一路甚少言语的凯恩,“我的目的地已经到了,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可是被魔王派来对付您的!我亲耳听到的。”一个闪身躲到斐亚然身后,雪魔半开玩笑地提醒斐亚然。
面对雪魔的有意挑拨,凯恩倒是没怎么在意,反而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我确实是受魔王陛下之命,前去迎你来万魔殿,自然要等任务完成,才能离开。”
言外之意,他必须等跟魔王复命之后才能走。
斐亚然闻言,倒也没觉得凯恩的话有哪里不对,略微颔首后,就看到雪魔从身后窜到身边,一脸讨好地对他笑着,“师父,我就不进去了……我之前是从领主会议上偷偷跑去见您的……万一魔王想起来这事儿,非把我卸成八段不可,所以……我就不去他那刷存在感了……”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斐亚然的神色,说到最后的时候,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羞愧,让雪魔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
不说从前在地球上,单说在这异世大陆上,与师父重逢以来,师父为他所做的一切,雪魔其实都一直看在眼底,记在心里。
真说起来,他最初利用与斐亚然在地球时那点浅薄的交集,企图博取对方同情以获取利益的做法,在光暗两大势力全都蓄势待发的现在,其实十分可笑。
雪魔甚至可以肯定,如果换做是魔域中的任何一位魔族,即使是曾在床上对他甜言蜜语过的家伙,都绝对不可能像斐亚然这样,在连续两次被他坑过后,仍然给予他如此多的帮助,甚至把冰心诀传授给了他,彻底弥补了他在武力值方面的短板。
这让雪魔在感动得快要哭出来的同时,也忍不住想骂斐亚然: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像他这么傻的!
但雪魔其实从来都知道,如果不是一早就抱着利用对方善心的想法,自己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对方面前――
就像他在斐亚然照顾那个叫西泽尔的魔兽时,他曾对对方吼出过的那样:无论如何,他们都是魔族。
而身为魔,又怎么可能还会拥有仁善之心这种东西?
所以,斐亚然其实是被他骗了啊。
在魔域挣扎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还会在乎曾经在地球上时,那点在游戏中与对方有过的交集?
他在第一次听到“翡翠”这个名字,联想到斐亚然时,所想到的,也只是这个人究竟能不能为他所用,以及能够为他带来多少利益。
他早就彻底黑了。
只是,你看这个笨蛋,即使看上去再淡漠,再没有感情,却也还是揣着一颗豆腐脑一样的软心肠,一步步按照他的预想,落入他写好的剧本,把一切能送给他的东西,没有一丝保留地亲手送进了他怀里。
现在竟然还主动询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这么愚蠢的做法,简直给了雪魔最完美的功成身退的理由。
雪魔早已化身为魔,从血肉到灵魂,也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没有了心。
但就在此刻,在面对这样简直傻得没边儿的斐亚然时,左胸中他以为早已经死去多年的地方,却蓦然泛起了一丝久违的甚至令他感到陌生的刺痛,以及令他不适的,早就被他彻底抛弃的羞耻感。
天下乌鸦一般黑。
当所有人都与他一样自私贪婪,玩弄人心的时候,即使他的所作所为再残酷恶劣,都不会有任何人来指责他,他也视之为理所当然,甚至因自己的胜利而暗自得意,大肆嘲讽对方的弱小愚蠢。
但当他再一次遇到光,被光所刺痛,看到已经变得无比丑陋的自己时,雪魔似乎发现,自己在怨愤系统胁迫自己的同时,也早已经主动把身为人类的一切,包括最重要的良知,都彻底抛弃了。
低头看像自己白皙柔软的掌心,雪魔的瞳孔猛地缩了缩――这样的他,就算有一天真的回到地球,也只能算作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怪物了吧……?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惧感,忽然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一声淡漠清明的轻哼,却猛地把他拖离出心魔的泥沼。
满身冷汗地抬起头时,雪魔忽然与一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透彻双眸四目相对。
短暂的对视后,雪魔率先移开了目光,心底剧烈跳动的同时,耳边也再度传来独属于精灵的空灵嗓音,“我也正打算让你离开。”
心底一怔,雪魔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听到自己那番完全可以称之为“忘恩负义”的话后,斐亚然竟然会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斐亚然,这才发现,对方悠远的目光,早已落在遥远的万魔殿上。
“以你现在的力量,对上路西维尔,只会十死无生。”
所以说,斐亚然竟然真的在考虑过,自己会为了那点伪装出的情分,为他对上魔王吗?
心底为斐亚然的天真有些哭笑不得,雪魔却也在同时,为斐亚然到现在还如此相信他,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苦涩。
耳蜗深处,却在此刻,再度听到斐亚然的声音:“我知道你心底对路西维尔一直不甚在意,更谈不上忠心耿耿,但单从表面功夫来说,你还需要向凯恩学习。”
漫不经心的语调,轻吐出的话却令雪魔大惊失色,近乎惊恐地看向斐亚然。
在魔域,无一处不是魔王的耳目,魔王对魔域最底层的掌控程度,更是登峰造极,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这样的话,斐亚然虽然可以说,但话中的意思,却近乎直白地点名了雪魔对魔王的不敬,这让一直在魔王面前努力削减存在感的雪魔,险些吓晕过去。
但很快,他就发现,斐亚然在说这些时,嘴唇并没有丝毫开合――他竟然是用密聊在对自己说这些。
心底狠狠松了一口气,雪魔心底埋怨斐亚然竟然对他搞“突袭”的同时,却也有些弄不明白,斐亚然对他说这些的用意。
目光灼灼盯着斐亚然的侧脸,雪魔耳畔很快又想起斐亚然的声音:“我少时曾与路西维尔有过短暂接触,对他的残忍狠戾多少有些了解,你若不想惹恼他,就像凯恩一样,对他恭敬些。”
雪魔闻言,忽然沉默了。
半晌后,才在心底慢慢应了一声。
“待我进入万魔殿,如果七天后还没有联系你,你就按照原本的计划,自行前往神眷大陆吧。”
眼底流泻出一丝明显的惊讶,雪魔惊疑不定地望着斐亚然,“你……”
没理会雪魔的反应,斐亚然在密聊中淡淡说道:“我来魔域,本就是不可预知的行为,就连路西维尔也不可能提前知晓。但是在此之前,你那系统所发布的抹杀任务,就已经只剩余一个月的时间。”
“我虽然对你没有太多了解,但单从你的那些记忆来看,你也从来都不是个会坐以待毙,安静等死的人。”
心底一阵哑然,雪魔睁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斐亚然一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侧脸,一时间竟觉得这个一直被他当傻子耍的人,此刻如此陌生。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脸上伪装出的小心翼翼,像是被时间剥落的腐朽墙皮般迅速褪去,雪魔忍不住在心底问道。
“在我为西泽尔治疗,你说它是恶魔的时候。”
听到这个回答,雪魔忍不住一怔,因为他完全没想到,斐亚然竟然是在那时,就发现了自己的伪装。
无数疑问从他的脑海中飞速窜过,他不明白,为什么斐亚然在发现这一切后,还能那么不动声色地把冰心诀传授给他?但当他再一次看到那双红宝石般剔透却淡漠的双眸时,一股莫名的不甘,却驱使他把此刻心头最大的疑问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之前他是怀疑斐亚然太过天真,现在却觉得这人根本就是有病吧!!!
对像他这样存心利用的家伙,不但不戳穿,反而主动配合,配合也就算了,偏偏还在他已经得到想要的一切后,才告诉他,自己早已经知晓他的目的,这特么不是有病是什么!!!难道是觉得耍他很好玩吗!!!
“你在生什么气?”莫名地看了眼周身魔气汹涌翻腾的雪魔,斐亚然淡淡说到。
他虽然这么说着,却似乎完全不需要雪魔回答,转而侧首对凯恩道:“我们走吧。”
“师父!”雪魔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袖口。
眉头微蹙,斐亚然垂眸望向雪魔紧攥的右手,雪魔顿时像被那目光烫到一样,猛地把手收了回去,声音却再一次,变得小心翼翼,眼底也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冀:
“师父……您肯定,会回家的……对不对?”
似曾相识的问题,让斐亚然即将迈出的脚步,微微一顿。
但很快,他就再一次,坚定地向前迈出脚步。
“师父!您比我厉害那么多,一定会回去的,对吧?!”
身后,雪魔还在锲而不舍地对他喊道。
“师父!您要是先回去了,记得帮我告诉游戏里的大家,我只是暂a……!”
“要是我先回去了……就帮你告诉你妹妹……”
“你还活着……很快就能回去……”
“师父……”
“师……”
“斐亚然――!!!”
“求你了……”
“千万……”
“别……忘了我……”
庞大的黑水晶宫殿逐渐在眼中彰显出独属于黑暗的华丽之色,身后声嘶力竭的呼声,却渐行渐远。
侧首看了眼斐亚然,凯恩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和雪魔,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与雪魔虽然没什么交情,但对于对方享誉整个魔域的薄情,凯恩却还是有所耳闻的,但这一路行来,雪魔对翡翠的种种态度,却明显与对其他魔族截然不同。
虽然不知道那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但翡翠却也确实是他所见过的,能令雪魔完全不顾魔王路西维尔,胆敢在魔域最底层这么大呼小叫的唯一一人。
他和雪魔的关系?
看了眼凯恩,斐亚然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不过其实,他和雪魔,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从雪魔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也从未在乎过对方究竟对他抱有怎样的心思。
无论是利用,抑或真情,对他和雪魔来说,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之所以在知晓雪魔的用意后,还把冰心诀传授给他,也不过是因着对方曾经对他抱有过的珍贵情感。
至于其他……
他现在的心太小。
除了早已镌刻在其上的唯一名字,再也容不得任何人。
……
高耸在长长黑水晶台阶尽头的巨大殿门,在斐亚然到达此地时,缓慢而无声地开启。
端坐于万魔殿深处的路西维尔,早已把一切都看在眼中。
唇角勾起一抹邪笑,等待多时的魔王,慵懒地在王座中支起下巴,声音低哑地对立于身侧的魔将军漫声哼笑:
“安德鲁,我们的客人,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