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有那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音伴奏,人群的高声议论成为主旋律,所有人热烈地探讨着夜空中出现的不明生物,“龙”这个字眼反复出现,朱标也跟着思潮起伏,想不出所以然,本能地转头寻找四皇子和光屁股娃,却只能望到一片黑压压的看不清五官的人头。
“不对!”另一个人响亮的叫声穿透了噪音,“那不是龙,它没有犄角!那是蛟!”
他的发言立即引来一连串附和,朱标瞪大眼睛细瞧那巨型生物,它在高空中就像一条白练,被火球爆炸的光芒映得银光闪闪,偶尔能捕捉到硕大的头颅钻出云层,两耳间确实是没有角的。
龙和蛟这两种神话生物朱标还是听过的,神龙有角,能够不用翅膀就在天上飞行,所谓飞龙在天;而蛟是没有角的,不能飞行,只能在水中像鳗鱼一样游来游去。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这无角的生物其实是蛟,它又为什么能飞?
人群争吵不休,朱标发觉他们很快就接受了“龙”和“蛟”的存在,并不像地球时代的人类那样觉得那都是假的,真要看到了先以为是幻觉然后吓得半死。该说他们适应性比较强吗?不,他旁听他们的议论,似乎在大明的文化里,龙和蛟本来就是一种现实存在的生物。
好吧,不该意外的,既然这个世界都已经有了精灵、兽人和疑似超越维度的魔法生物,二区的岛上还有人工繁殖人鱼的基地,那么再出现龙什么的,大概也属于情理之中?
朱标晕头晕脑地想着,手上变出火球的动作越来越慢,他突然忆起城门前那根直入云霄的汉白玉立柱,还有盘旋在立柱上的巨龙浮雕……如果那不是浮雕,那是真的龙……
“不对!”还是刚才那个分辨出蛟和龙不同的声音,他比刚刚更加激动地大喊:“它不是在天上飞!那是假的!只是影子!”
人群又嗡一下炸开来,朱标的耳边吵吵嚷嚷,他已经听不清楚人们到底在说什么,趴俯了一地的人头全都耸立起来,影影绰绰之间,他完全失去方向感,找不到国术学院的方队,心里愈发慌乱。
就在底下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之际,城门楼上的皇帝终于有所反应,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锐响,所有人都被吓得噤声,朱标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抬头望向承天门。
夜空中,最后一个火球也爆了开来,在万米高度发出微不可觉的声响,金红色的火雨尚未坠地便消散成灰,每个人的眼角似乎都有余烬闪了闪,然后那条白练一般的“蛟”在最后一丝微光中迸裂,仿佛打碎了的玻璃镜片,缓慢地融化进黑暗里。
就在所有人震惊、无措的情绪中,承天门上又发出一声金属的锐响,朱标猜不出是哪种乐器,听起来有点像锣,却没有那种歇斯底里的嘶哑,尖锐而短促,仿佛冷笑。
响声过后,广场和长安街上终于静无人声,所有人重新趴跪下来,包括刚才并没有跪地的那些,朱标左右望了望,缓慢地蹲下身。
万簌俱寂之下,承天门上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依稀是指挥人们山呼万岁的仪官,他朗朗地道:“孵蛋、统计二校以‘蛟影腾空’贺皇帝陛下圣诞,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
孵蛋?统计?
朱标震惊地想着,仪官这句短短的话在他脑中一瞬间转了百十遍,他似乎要细细咀嚼才能完全懂得这句话里的意思。
所以,“蛟影腾空”……是个节目?
和他的魔法火球一样?是孵蛋和统计两校献给皇帝贺寿的节目?
前面说过,朱小弟是没心没肺的中二少年,他早就把这两所讨厌的学校抛诸脑后,今天□□时总觉得差点什么,直到这时才想起来:平胸少女奥莉薇娅似乎说过,他们也会参加圣诞节的大□□。
同样被他忘掉的还有徐家父子和郭大路……
朱标茫茫然地又回头环顾了一眼人群,他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里找到郭大路他们,孵蛋和统计也不行,在大海里,无论江河、湖泊、小溪,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只是本能地想看一眼,就在那条蛟龙出现的天幕下方,他直觉认为,孵蛋和统计的方阵应该在附近,操纵它的魔法师也在那里。
不用疑问,那当然是魔法,朱标在这里甚至都能感觉到隐隐的魔法波动,他之前被突然出现在空中的蛟影震慑,自己又在旋展火球术,所以没能即刻察觉,一旦揭破,立即感应到那里被忽略的元素力量。
水元素很兴奋、非常兴奋、朱标从未感觉它们像现在这样兴奋……
他记得自己测试出来的水元素亲和力只有一,但此刻水元素仿佛就在他耳边活跃跃地开起了舞会,它们互相组队,结伴蹦蹦跳跳,比最爱胡作非为的火元素还要闹腾,似乎下一秒就会自己升温变成骨嘟嘟冒个不停的沸水!
所以朱标知道那是一种水系魔法,强大到调动了附近所有水元素的水系魔法,他这些日子在国术学院的隐居生活也很读了一些理论书籍,顿时就想起一个适合对号入座的魔法:“水镜术”。
“水镜术”并不是一项完全的水系魔法,它还带有空间魔法的痕迹,简单地说就是利用空气中的水分子制造一个大型的投影,将某一地的某一个景象投影到另外一个地方,魔法师的魔力越强,“水镜术”可以生效的距离就越远,所投影的景象面积越大,时间越长。
朱标心里默算时间,“蛟影腾空”持续了足足一分钟,即便蛟龙和它身处的水波离承天门并不遥远,维持这样长时间的幻像也需要耗费大量魔力,而蛟龙真的不远吗?
所以,能完成这样的表演,至少得是一位水系的大魔导士,孵蛋和统计里居然有此等人物,朱标倒对他们刮目相看,原来他们也不全是草包……
这番心理活动说起来麻烦,其实不过是朱标的一个闪念,他在这边分析,那边也倾听着人们的窃窃私语,因为仪官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不再有人一惊一乍,而是轻松地议论起孵蛋和统计两所名校,赞叹“蛟影腾空”的神奇,货比货得扔,所有人都默契地把朱标同时进行的火球节目忘得一干二净。
朱标略有些不服气,又忍不住回头找国术学院的方队――至少四皇子很喜欢他的节目,还有、还有光屁股娃,小混蛋要敢说不喜欢就揍扁他!
还没等他找到人,送他上灯山的太常寺官员陪着笑对他招招手,朱标会意地挪到边缘,刚要拾阶而下,承天门上又传来一声锐响。
还是刚才那种金属的刮擦声,似锣非锣,朱标和太常寺少卿同时顿住动作,抬头望去。
广场上和长安街上的人们也跟着仰首,气氛很轻松,蛟龙都出现过了,不可能有更夸张的事情发生吧,多数人都猜仪官要宣布下一个节目,因为被“蛟影腾空”吊高了胃口,愈加兴致勃勃地期待起来。
就在所有人目光投注到承天门之上时,那两盏红灯晃了晃,红灯下明黄色的纛旗也跟着晃了晃。
然后,在众目睽睽中,倒了下来。
仪官拖长音调叫喊:“皇帝陛下……宾天了!”
洪亮的、极具穿透性的声音由承天门上扩散下来,顷刻间占满每个人的耳朵,朱标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显然不是唯一一个,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了全场,所有动作静止了,所有声音冻结了,每个人都仿佛在刹那间变得呆若木鸡,或是被黑暗侵袭了灵魂的空壳。
也不知过去多久,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一万年,承天门顶端的一盏红灯滚落,另一盏红灯摇摇欲坠,不知从何而来的哭声打破了寂静,不,它同时也是粘合剂,将这种恐怖的寂静粘得更牢,保持着长长的撕裂的痕迹,却牢固地不肯退场。
是梦吗?或者又是一个节目?一个比一个奇突的节目,皇帝陛下真是他见过最古怪的人……对了,他还可能是他的爷爷……
朱标的目光慢慢地掠过身旁的太常寺少卿,微弱的光线中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他只看到侧鬓的汗珠,密密麻麻,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他缓慢地、机械地回头,说不清是今天晚上第几次,他无意识地回过头,忘记了方向,身体却记得方向,带领他去寻找他想要的安全感。
泥塑木胎的人群中,他终于找到了朱棣。
四皇子身形挺拔地直立着,周围人跪了又起,他始终站得渊停岳峙,仿佛泰山崩于前都不会挪动他的脚步,因为他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能做到什么。
他的胸前抱着光屁股娃,小混蛋把一只拇指塞在没牙的嘴巴里,闭着眼睛睡得正熟,嘴角淌出的口水在杏黄袍上染出一道脏兮兮湿乎乎的图案。
有点像龙……可它没有犄角。
四皇子蓦地抬头,奇怪,这样深的黑里他们却似乎能看清对方,只看得到对方。
朱标看到他笑了笑,或许,他觉得他笑了笑。
阴影投注在四皇子的眉眼之间,他的眼窝那么深,目光那么沉,使得那个笑容也沉潜了下去,仿佛隔着水波,隔着什么长久以来一直被朱标无视的东西,模模糊糊,永远也看不清。
…………
……
龙在哪里?龙在这里。
不,那是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