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开封这几日一直处在连绵的雨季之中。
顾西辞在皇宫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一身便服的赵祯背着手大步走出来,王公公小跑着追在他身后,手中拎着把伞,边跑边说:“官家,您、您慢点走哎!可别让雨淋病了啊!”
赵祯被王公公碎碎念的不厌其烦,看见顾西辞偏头瞅着自己笑,他目光一亮,赶忙走到顾西辞的伞下对王公公挥手:“行了你回去吧,别跟着朕。”
“奴婢怎么好放心您一个人出去呢!”王公公急得直跺脚。
“什么一个人!没看见公主在这里吗?”赵祯不耐烦地说道。
顾西辞对这个王公公挺有好感,那天就是他把她送出了宫,还叫着羽林卫一路送回来开封府中。她见王公公实在想跟着,便提了一句:“要不你带上他?”
“不带。”赵祯斜了一眼顾西辞:“你跟他有仇吗?”
顾西辞笑着摇摇头,对王公公说道:“你回去吧,我跟着皇兄就行了,放心,身边还有影卫呢。”
顾西辞再三保证,并且亲自把影卫们招手叫出来,王公公在见识了隐元会那些某某几号来无影去无踪飞檐走壁的功夫之后,终于勉强同意不跟着一起了,他站在宫门口一脸凄惨的样子,目送着兄妹二人打伞相携远去。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好久,赵祯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把她……安排在什么地方了?”
“在开封府外面,我买了个庄子。”顾西辞回答:“分了一半影卫护在周围,除了你我之外只有玉堂和包大人知晓具体的地点,应当无恙了。”
“那就好。”赵祯点点头,忽然问道:“白玉堂?”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顾西辞,慢慢勾起嘴角:“等等,我有件事儿想问你。你家暗卫跟在你身边,朕的暗卫去哪里了呢?”
顾西辞一听就知道赵祯问的人是白锦堂,她面无表情地说道:“玉堂准备过两天就回老家给他哥哥办丧事。”
“那你呢?”赵祯忽然笑了:“要不要皇兄帮你下道旨意……”
“哥。”顾西辞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人家回去是办、丧、事的。”
“真的办丧事啊?”赵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那还真是可惜了呢,”
顾西辞落在赵祯身后半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知道别管赵祯信不信白锦堂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顾西辞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已经够他们俩开启下一话题了,便咳嗽一声问道:“赵绮白呢?”
“在她娘身边待着呢。”赵祯闻言冷笑,可笑过之后他又觉得无趣,便摇头道:“这笔烂账……”
“其实我挺感激太后的。如果不是太后,那我这一辈子顶到了头也就是个王爷。”赵祯忽然说道:“所以我留着她在福宁宫颐养天年,还把她女儿送去陪她了,”
“是不是公主我倒是无所谓。”顾西辞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他:“不过我挺想知道……怎么会这样的。”
“你没问过她么?”赵祯轻声说道。
顾西辞摇头。
“她与先皇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二人从小就认识,日久生情私定终身,先皇约定登基之后娶她为后,哪晓得世事无常,先皇到了也没娶到想娶的人,后来她也被家里人做主嫁给了襄阳王。
“襄阳王回京成亲,三个月后发现王妃有了身孕,先皇以长途奔波不利于王妃休养的理由把他们二人留在京中。那时宫中的李妃与刘妃也诊出了喜脉,三个孕妇彼此之间经常串门,先皇干脆就把王妃接入宫中陪伴二位娘娘。”
说到这里,赵祯停了下来。顾西辞看着他脸上那难以言喻的表情,慢慢说道:“襄阳王……好像早就知道赵绮白不是他亲生的。”
赵祯哂笑:“他是知道,但他不知道王妃生了两个孩子。”
“他还不知道两个都不是他的。”顾西辞想起了在看到自己是襄阳王那“惊喜”的表情,顾西辞补充道。
“他二人这点对不起襄阳王,十几年后襄阳王就想乱朕的江山,也算是因果报应。”赵祯摇摇头。
顾西辞跟赵祯二人一路慢悠悠地闲逛,跟雨中匆匆而过的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走了好久,才来到了顾西辞在郊外买的那座庄子门口。
看门的是个影卫,看见顾西辞远远地过来了,就从门梁上蹦下来落在门前迎接。
顾西辞跟赵祯在门前驻足,两个人都是一脸尴尬谁也不敢先推门的样子,片刻之后顾西辞问影卫:“她还好吗?”
影卫面无表情地说:“夫人很好,今早起多喝了半碗粥,现在正跟小柔姑娘做针线活。”
“哦。”顾西辞摸了摸鼻子,把手搭在了门上,对赵祯说道:“那我们……进去吧。”
“还是不了。”赵祯忽然说道:“朕……我在门口待着就好了。”
顾西辞深深地看着赵祯的脸,但赵祯闪开了她的目光,于是顾西辞没再说什么,吩咐影卫们保护好皇上,就独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庄子前的庭院很大,绕过屏风,正前方是条笔直的小路,左右两边就是花园。左边的花园被挖成了一个荷花池,池边修着座亭子,池上还架着道桥,夏天的时候人可以在桥上看莲花。
不过现在满池莲花连苞都未打,天又下着雨,所以人都躲在亭子里面了。
顾西辞把伞递给赵祯,就这么冒着雨拎着裙摆走了过去。
王妃穿了一身开封府最大的裁缝铺子新缝制的绸缎衣裙坐在亭中,她一手拈着根银针,一手拿着个绣撑,正在教小柔怎么绣手帕上绘的两只戏水鸳鸯。顾西辞走过去,远远地听到王妃含笑的声音:“从这里穿过去,再穿回来,顺着绣就行了。这块给你绣着玩吧,绣好了去送给你心悦的人。戏水鸳鸯……可是个吉祥物件呢。”
“王妃您少糊弄我,小柔还是知道这是什么的!”小柔闻言羞得满脸通红,她一边娇嗔,一边却从王妃手中接过了绣撑和银针,捏在手里跃跃欲试。
顾西辞轻功很好,走路习惯性地无声无息,而王妃和小柔又都是普通人,是以她走都到亭子外头了,那俩人也没一个发现她的存在。
顾西辞忽然停了脚步,她呆呆地看着小柔和王妃,觉得这俩人才像是一对母女。
在王妃困在襄阳王府中受难的十几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小柔在陪她。
小小的小柔还是个孩子,天真无知不谙世事,在不小心得罪了管事的人后,被发配到王妃那个全府最凄凉最没前途的地方。是王妃慢慢地教她识字、女红和各种各样的知识,一点一点把她养大,两个人在方寸之地相依为命,彼此扶持,不像是主仆,更像是母女。
顾西辞终于知道赵祯为什么不愿意进来了,不是不想看见亲生母亲,看看她长什么样子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而是不敢进来。
就怕见到之后相顾无言,连哭都不落眼泪。
顾西辞对父母的感情,一开始是想念,后来变成了怨恨,再长大点就全无感觉了,毕竟她没见过两位的面,这两位也没出现在她生活里过,就像两个符号,一个代表父亲一个代表母亲,不管是爱和恨都提不起兴趣。
但父母的事情毕竟想了太多年,已经成了习惯,到最后顾西辞唯一的想法就是知道他们是谁就行了,如果活着就看一眼,如果死了也了了心愿。
但就在她已经放下的时候,王妃就这么忽然闯进了她的生活中。
很难说两个人在别院的相遇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那时顾西辞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可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承认,就那么骗自己硬生生忽略。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放任王妃在襄阳自生自灭。
可是把她安全带回来了,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顾西辞在亭子外面站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声音连绵不绝地响着,顾西辞看着小柔脱下自己的披风给王妃披上,王妃则拢住她的手暖入袖中,两人一起抬头看着雨帘后面朦胧而现的空旷荷池。
顾西辞张了张嘴,看着王妃的背影无声地比出了一个短短的口型。
然后她转身走入了大雨之中。
赵祯没问顾西辞看没看王妃、谈了点什么,他只是默默地把伞倾了大部分在顾西辞头上,帮她遮挡住愈大的雨。
“那庄子后面还有空房不?要不你进去换身衣服再走?就这样湿着当心回去了着凉。”赵祯看着顾西辞身上落下的雨点渐渐把衣服泅成深一号的颜色,不禁皱了皱眉头。
顾西辞摇摇头,忽然看向了前方不远处的路边。
一身白衣即使在雨中都很显眼的白玉堂打着把伞,他挺拔而笔直地站在树下,看见顾西辞远远地走过来了,便对她招招手。
赵祯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你真不用朕下道旨意?”
“不用你操心了啦!”顾西辞红着脸推他。
“好好好。”赵祯无奈地点点头,他毫不客气地把伞收了回来,转身朝着另一边的方向溜达而去:“朕走这边,不碍着你们俩。”
影卫们自动分成两拨,其中一拨刷刷刷地跟上了赵祯。
没了伞的顾西辞骤然遭遇淋得湿透,她气得直跺脚,一只手勉强护着脑门,拎起裙摆就朝着白玉堂飞奔而去。白玉堂看见顾西辞跑过来,把伞架在肩膀上微微抬起,腾出一只手一把搂住了扑进他怀里的顾西辞。
“都淋湿了,赶紧回去!下着雨不带伞还胡闹!”白玉堂毫不客气地把伞塞入顾西辞手中,在她一脸茫然眨眼睛的时候,微微弯下腰一把抱起了她。
“我不来接你你就淋着回去吗?”白玉堂冷冰冰地问。
“哎?怎么会啊,我又不傻。”顾西辞不满的鼓了鼓嘴巴:“我肯定会跟皇兄一起回去,再蹭他顿饭。”
“家里又不是不开火,你想吃什么?”白玉堂问道。
顾西辞认真地想了想,掰了半天的手指才慢慢说道:“想吃的太多了,一时想不起来。”
“那就去酒楼里坐着慢慢想,想起一道点一道。”白玉堂豪气冲天地说道。
顾西辞指责道:“你不是说家里开火吗?”
“家都没有怎么开?”白玉堂淡淡地斜了顾西辞一眼。
“好可怜啊少侠你要不要跟姐姐回家啊?”顾西辞笑着掐了一把白玉堂的脸。
“行啊。”白玉堂一本正经地点头。
两人在雨中嬉笑着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