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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闪电吗?
那是夏侯云猎的马,穆雪取的名。
送给寰王的时间并不长,寰王却是爱极了那匹马。
宝马亦如宝珠,如美人,真正的宝珠美人,绝非随处可见,随时可遇。如大宛的汗血天马,以南秦之威加四海,只得大宛相赠九匹,西戎素来以繁盛居,只能大宛相赠一匹。
白马闪电,是北夏草原上的野王之王,形态,速度,力量,丝毫不逊于天马。
那匹从西戎盗回的汗血天马,死在他射出的箭下,是他心里的隐痛。
寰王不在了,他留下的绝世宝马,也保不住吗?
燕明睿冷笑道:“我王,我王,嗤,你家大王生了一双顺风耳,能听说我家大王的宝马,当我们北夏人是白痴啊,区区一个谒者,也敢觊觎我们北夏的宝马!抬出你家大王来,我们就怕了?”
檀诚两眼上翻,下巴抬起:“檀某有东夷出使北夏的使节、使册,便是东夷的使臣,代表东夷的体面,本使所述,便是代表我王。白马闪电,你们可以不送,我王却是要定了!”
乔飞怒声道:“我们北夏的宝马,你们东夷人竟想抢不成!”
夏侯云半眯起眼,看着目中精光暴射,恨意滔滔的檀诚,忽地嘴角一勾:“两件事都说完了,还有别的事吗?”
檀诚愕,瞪大眼:“话说完了,事没完!”
“没别的事了啊,”夏侯云道,“桓嘉,去传李典客,安排东夷使臣到四方驿馆住下,选最好的屋子,派最周全的侍女。”
“什么意思?太子殿下还没答复本使呢!”
夏侯云:“话说完了,那就没话再说了,事没完,对,本宫这就处理没完的这件事。本宫与诸位臣工说话,檀使在此可不大方便,送你去四方驿馆下榻休憩,有什么不周到的吗?”
檀诚噎,甩袖道:“好,本使等着,好教太子殿下明白,我王的耐心,并不多。”
夏侯云盯着檀诚的脸,忽道:“你是檀曼莉的什么人?”
檀诚随桓嘉往外走,闻言,站定,回过头来,从齿间迸出三个字:“你说呢?”甩袖,扬长而去。
“重要吗?谁在乎呢。”夏侯云哼一声,扫一眼被挤到角落里的众女,如看死人一般,随后转向鱼贯而入的几位重臣。
“不管檀诚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方法,拿到东夷的使节、使册,他现在就是东夷派到北夏的使臣。以檀曼莉之死为契口,要我们送上先王的白马闪电。本宫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燕明睿:“殿下,白马闪电本是盘龙山一带草原上的野马之王,在牧民们的心里有着神圣的地位,那首白马之歌,在草原上,几乎随时听得到。”
“在那古老的草原上,有一匹野马孤独奔放,它像银色的旋风,它像耀眼的电光,飞驰在草地与山林,消失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在那古老的传说中,这一匹野马幸福吉祥,它是神的使者,它是上天的力量,带走那尘世的苦难,让我们尽情地歌唱。”
唐越:“白马闪电,举世无双,怎么能送给东夷呢,他们既然嚣张想抢,那就让他们来好,勒了个去,没有一口好牙齿是嚼不动大块牛肉的,再被骨头崩成豁儿,才叫一个好看。”
“白马闪电是先王的心头好,是我们北夏百姓心目中的神马,万不能送与了东夷!”太史令近前,深躬道,“太子殿下,您是我们北夏最高傲的雄鹰,您的威名像春风一样吹遍了北夏的每一片草地,请带领我们杀向狂妄的东夷,我们北夏勇士赴汤蹈火,死而无憾!”
诸臣纷纷附议。
夏侯云望一眼捋须不语的宋丞相:“宋丞相,你为什么不说话?”
宋丞相微躬一礼:“太子殿下,你还没继位,地位还不稳,还有一些州城部落心存异念,蠢蠢跃跃,殿下的铁鹰骑刚刚组建,离建成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现在就逞一时之勇,与东夷王轻言交战,对我们北夏不利。再者……”
唐越:“狐假虎威,那厮不过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连狐都比不上,拒绝了,东夷又能把我们怎样呢?我们北夏,弱得连先王的宝马都保不住?”
宋丞相:“唐都尉也说狐假虎威,狐狡猾,力量却不够,东夷却堪称一只蹲在北夏门口的虎。檀诚这个人,是小丑或东夷王室子弟,并不重要,他有作为使臣应有的一切身证,那么,他就可以代表东夷王说话。我们面对的,就是东夷王朝。”
乔飞摸脑袋笑:“殿下,东夷王继位也没多久吧,敢向我们挑战,来呗,我们铁鹰骑的将士们,定将他们一个一个锤成肉饼。”
徐树林嗤笑:“铁鹰骑的将士们,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乔大个子一样,把一对铜锤舞成风车?”
燕明睿怔。
夏侯云淡淡扫过诸臣:“再者,宋丞相想说再者什么?”
宋丞相:“再者,太子殿下虽说,与东夷公主檀曼莉无名无实,无关无连,先王知,老臣知,臣僚知,长安宫外却不知。天下皆知,东夷将十七公主檀曼莉嫁给太子殿下,北夏皆知,檀曼莉住在北宫,是北宫太子妃。殿下现在否认,哪怕有宗正府佐证,一时也改变不了人们早先的认知。那么,在这种认知上,尽管檀曼莉已死,那东夷王仍然是太子殿下的岳父,岳父向女婿索要一匹宝马,于情,于理,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夏侯云一口气堵在嗓子里。
诸臣相视,把国向国的索要,变成岳父向女婿的索要,这面子圆得够好看。
燕明睿:“臣倒觉得,乔都尉说得对极,东夷王继位也没多久,他的王位还没坐稳,想对我们北夏用兵,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战的。我们根本不用畏惧,自不必将宝马送他。”
“燕太尉,你有什么看法?”
燕太尉浅浅一躬:“臣附议宋丞相的说法。东夷王有着太子殿下岳父的名,东夷又是我们的强邻,一匹马可心换来两国的和平共处,再好的马,也就是一匹马。”顿了顿,道,“殿下需要时间。”
时间。
对,需要时间稳固地位,需要时间训练铁鹰骑,需要时间忘记穆雪吗?不,穆雪永远在他心里,胖胖的小丫头,清冷呆僵的木头,果毅骠悍的穆家女,温软娇痴的傻丫头,他的心眼一直不大,装了她,再装不了别人。
易青和鲁太医令匆匆赶来。
“累太子殿下久等了。”
夏侯云再次扫向众女,心意一沉,滴血认亲,采药女和牧羊女应该紧张恐惧才对,竟然是――十分期待?不对头,很不对头。容色一冷,道:“可以开始了吗?”
易青点头:“请太子殿下着人送两碗清水来,为了瞧得分明,用白玉碗盛水。”
“桓嘉。”
桓嘉跑出殿外,很快,宫女捧了托盘送来清水。
易青:“宋丞相,宋御史,燕太尉,燕都尉,准备好了吗?”
燕明睿哂笑道:“有什么可准备的?”
易青笑:“伸手,准备割手指,准备好了吗?”
燕明睿大笑:“这也要准备吗?”
易青从青玉瓶里取出两粒白色药丸,待药丸化开,取银针分别刺了宋丞相和宋御史父子、燕太尉和燕都尉父子的手指。
两个白玉碗里,各滴了两滴血,水波轻摇之下,两滴血凝如红豆,渐渐靠拢,渐渐融成一滴血珠。
众人长吁气,立显轻松,父子之辨,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采药女和牧羊女两人,不约而同将感激的目光投向易青。她们的神情太明显了,想忽视都不能,众人不觉怔住,难道,那两个男孩,真是太子殿下的骨血?
燕明睿捏捏手指,笑道:“殿下,该你了。”
桓嘉立刻跑到殿外,喊宫女再送两碗清水。宫女碎步如梭,托盘上白玉碗里的水半点不洒。
夏侯云伸出手:“易先生,请用针。”
易青的银针飞快扎下。
殿外等候的诸臣,个个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呼吸都屏住了。宣室殿中静悄悄的,静得听着那血“啵”“啵”落在水中。
十指连心,小男孩毕竟小,被扎了手指,痛得忍不住哭起来,扑到母亲怀里喊“阿母抱”,大男孩紧抿着嘴,眼睛瞪得浑圆,瞪着碗里鲜红的血珠。
血珠在水中沉浮,仿佛一对分别已久的恋人,泪眼相望,终于拥在了一起。
采药女和牧羊女双双跪下,喜极泪下:“太子殿下,奴婢所言,不敢有一字虚假!奴婢的儿子,真的是您亲生的儿子啊!”
夏侯云额上青筋暴起,一掌击在御书案上,御书案立时碎成一堆,案上的砚台、笔架、奏折、白玉碗等等,都翻落地上,水浸湿了奏折,砚台遇水,缓缓洇出黑线来。
燕明睿双臂环抱,一手托下巴,努起了嘴,仔细看那两个女子,似是情由心生,决非作假,可看夏侯云,言词间虽未否认相识,神色间却是极为陌生甚至是厌恶的,这可真蹊跷了!若是装,那两个女子也太能装了,莫非原是戏台上的优伶?
诸臣见夏侯云脸色铁青,充满质疑地瞪着易青,不由得面面相觑,喏喏不敢应声。他们的心里,奇怪又不以为然。
太子的嫡长子遭人暗害,因病致残,这两个男孩的出现,虽然有碍名声,也算是沧海遗珠。收下曾经相好过的女人,收下亲生的骨血,那个在暗中弄鬼的人,又能把太子怎样呢,名声两个字,敌得过铁拳头吗?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国之君,可以宠幸他想要的任何一个女子。太子一步步走上北夏的王位,还能怕了这些年轻貌美的小女子,这些年轻貌美的小女子,还能翻出大浪花来?
宋丞相沉肃的老脸堆起十分勉强的笑容:“滴血相融即是血亲,咳咳咳,太子殿下子嗣隆盛,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好事,好事!咳咳,这些女子……不妨依老臣刚才的意思,由丘妃管束着,也算充盈后宫。”
凌厉的眼光从十二个女子脸上一一扫过,“太子殿下要守制一年,你们这些小女子,给本相老实安分一点,待一年以后,再尽心竭力服侍大王,为大王开枝散叶,绵延子孙。”
清凌凌的女声一同响起:“喏!”众女眉开眼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夏侯云面容青紫,纵声大笑:“好,好,好得很!”迈步走到易青面前,咬牙道,“易先生,你这特别的药丸,难不成作用就是使血凝成血珠?滴入药水的血,无论是何人的,都能相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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