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局长的火山终于爆发了:“你给我放下电话找什么找找个屁这一找,还不把全策州都惊动了那些无良记者的大标题策州文化局局长女儿私生子遗失,这还不惊天动地胶东那边也会知道咱们在胶东丢足了八辈祖宗的脸还不够,还想到省城来昭告全省吗”
他知道不该大声吼,可这时候,怒气却使得他干脆发出了咆哮:“我上班养活这个孽种,从怀孕到生下来再到长到这么大,已经六年多了张宏勋下的崽吃我的喝我的这么长时间,让我颜面丢尽,我恨不能让这小杂种立马死在他那亲爹面前,才解我的恨呢我还要为弄丢了这孽种感到痛彻心扉、哭天喊地吗”
连夫人飙出泪来:“她不是被你偷偷安排到南方生产了吗这边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已经把负面影响降到最小了,你哪里颜面丢尽了”
“你放屁难道非得全省人民都知道我女儿不要脸,送屁股给人家,怀了人家的杂种还养到了这么大,我才叫颜面丢尽吗那时候咱俩就是都死一万次,也不不够人家笑话的”
“那你说怎么办秀秀要是跑丢了,出事了,我怎么办我告诉你,我跟你没完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拼了我也不活了”
连局长烦躁之极,剧烈地晃动着手怒吼道:“滚滚滚,都给我滚你们最好全死了,全死在外面死个干净我也落个清静”
于果骤然感到不妙,看了一下表,时间只剩下五分钟,也就是说,还有五分钟,连秀就死了可这怎么可能连秀现在又不在家即便是现在回到家,家里也只有连局长和连夫人两个至亲之人,没有别人,怎么会出现杀害连秀的情况
难道于果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见过各类悲惨之极的惨剧,可这个局面如果真的按照他心里最坏的推测演变的话,那就真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于果记得,张宏勋临终前很肯定地说连秀是被人杀害的,将死之人怎么会撒谎那就多半错不了
也正在这时,门外的锁突然咯吱咯吱响起来了,家里的三人都猝不及防,冷不丁吃了一惊。但连局长和连夫人面面相觑之后,也随即释然。
于果也明白了,这两夫妻起初是怕什么盗贼来家里偷东西,毕竟这个小区即便是在九十年代末,也是省城数得过来的富裕小区,而且监控不普及,物业公司这个概念还没有在本省明确形成,没有正规保安,门口都是值班大爷,多半在捧着收音机听评书,眼神也不好,压根就看不清楚。
可话说回来,这分明是钥匙开锁的声音,只有可能是家里人回来了也就是说,只有可能是连秀回来了。
于果的释然之后又是一阵悲哀,他知道,连秀估计必然死在她自己的家里了。历史不可改变,他明知道是如此,却只有等待目睹这场悲剧。而且,他来到这里是为了看到最后一秒,明确凶手到底是谁,所以又不得不非得看下去。
“还有脸回来”连局长小声嘟哝了一句,他虽然依然是盛怒难消,可明显声音和态度大为改观,看起来,他也不是一点儿也不心疼女儿。但于果估计,连局长对女儿远没有对地位和名声的心疼多,而对那个张宏勋的孩子,更是毫无疑问没感情了。
连夫人忙用手推了推连局长,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孩子好不容易才回来,别又骂她,倔脾气一上来,再次离家出走,那就真不回来了。
果然,一个瘦弱女孩的身影从门口的黑暗显现出来,可却比那黑暗更加黑暗。向来极少有恐惧情绪的于果突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可怖,这种可怖不是攻击性、侵略性的,只是将于果原本的伤感迅速发酵扩大。
连局长并不关心女儿吃没吃饭,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他的女儿虽然相对平民家庭算是小公主,却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家教很严,这也正是他无法容忍女儿居然作出没家教的家庭也难以做出的丑事。
他现在关心的,就是女儿并没有把那个孩子抱回来,而是双手空空。外面应该挺冷,她即便双手环抱,没有露出来,也可以看得出确实没有抱着孩子。孩子也没有跟在女儿身后。
连局长知道,女儿今天找不到,明天也一样会跟个疯婆子似的去寻找。但连局长心下心疼、愤怒、羞恼,也同时感到得意。
他并不是不相信女儿有直到找到为止的决心,但客观上来说,女儿找不到了。连局长吩咐送走这个孽种,其实是几经周转,不知经过几个人贩子的手续,说不定孩子现在是否活着,都是未知之数。
他现在唯一欣慰的是,女儿看来也是要脸的,不会跟自己鱼死网破,到自己单位到处宣扬,逼着自己把孩子交出来为止。但看起来,女儿的决心不可小视,说不定终究有一天能做出这种行为,那可就不妙了。
所以,连局长为自己编造的理由感到庆幸:“你出去找工作,只能我们俩这老胳膊老腿负责带孩子,我们这胳膊能随时抱着孩子不放么我们还要不要去市场买菜具体在哪里放下了,结果被人偷抱走了,我们岁数大了,哪能记得这么清楚
“你说我幸灾乐祸对,我还就幸灾乐祸怎么了我本来就恨死了这个孽种,他丢了我当然高兴,我用不着给你演戏说我痛彻心扉但是,我们可没故意丢孩子你要是敢去公安局报案丢我的人,那咱们就断绝关系,你马上给我滚出这个家”
连局长死咬着“不是故意丢孩子”这话不放,让连秀知道,闹得再大也逼迫不了自己,因为自己也不知道孩子在哪儿,是被人偷抱走了。
再说,连秀也是要脸的人,更重要的是,连秀因为拉扯这个六岁大的孩子,压根也就没时间去找工作,成了没有丈夫的家庭主妇,光一门心思伺候孩子就够受了,因此一点儿积蓄也没存下。连局长把她往门外赶,她可以倔强,但孩子不能。
而现在孩子没了,她更需要有个家庭根基来供应她源源不断地掏钱去寻找孩子,打听孩子的下落。既然需要钱,就不可能跟家里彻底闹掰,因此,连秀的态度一直是冷漠到了极致的冷对抗。
可连局长毕竟是省城文化局一把手,在家里更是要树立无上权威,要是女儿每天都自以为受委屈地一声不吭跑出去,再跑回来,那成什么世界
于是,在连夫人尴尬地问“秀秀,饭我给你热热,吃饭吧”,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连局长的怒火终于如同带着人造卫星的火箭射向了太空。
于是,连秀正要踏上去楼上卧室的楼梯时,连局长陡然站了起来,那睡衣看上去就像日本古代大名的战袍,威风凛凛地大吼道:“给我站住”
连秀的脚步艰难地顿了一下,似乎内心在焦灼地翻滚沸腾,但很快,又决绝地继续向楼上走。
连局长喝道:“你这个不孝的畜生你妈妈问你话呢你连起码的家教礼貌都不懂你还有没有点基本的尊卑”
连夫人心疼女儿,认为女儿是在耍小脾气,便嗔怪地拉扯着连局长的“战袍”:“别喊了,女儿本来就”
连局长怒道:“给我闭嘴你们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全都给我闭嘴我在领导面前就受够了气,你还想让我在家里不得安宁吗”
连夫人也火了:“好好好不管你了你随便家里你最大,你就看着弄吧”
就在他俩吵得热火朝天之时,连秀继续往楼上走,看样子是要随时停下来,仿佛也是想等待父母说句服软的话,她就马上下来,跟父母一起去找孩子,毕竟还是一家人。
这是于果的分析,尽管整个家都没开灯,于果隐藏得很好,但总觉得要亲眼看着连秀走向必然的毁灭,这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极大的精神摧残。
邓长发三人组,左刚二人组,这些十恶不赦罪恶滔天的混蛋十足该死,于果搞死他们一点儿心理负担没有,可看到连秀的死亡是历史的定数,却又不得不必须见证她的死亡,这几乎让他不断地重复孟凝去世的片段带给他的无限哀伤。
眼见着连秀就要快走到楼上卧房的门口了,连局长暴脾气再起,向上猛地扔出一个拖鞋,狂叫道:“你亲爹叫你站住你把你亲爹当屁吗”
连秀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头缓缓地垂下,顶在卧室门上,看上去难过极了。于果看到这个情景都替她难过。
可是,连秀还是哆哆嗦嗦地转动了门把手,然后亦步亦趋地进了门。
“王八蛋我养你这么个狗东西,是上辈子的仇人托生来害我的吧”连局长狂吼着,甚至将手里的遥控器也朝上摔了过去,但受到重力影响又落了下来,砸中一个花瓶。
那花瓶既然是局长家的,自然价值不菲,碎在地上。家里因为黑暗而格外安静,那碎裂声就格外锋利,听上去就像撕裂了空气的内脏。
“咱们都别活了吧”连局长眼睛里冒火,手舞足蹈地疯狂挥舞起来,看样子已经进入到了癫狂状态,“这要在古代,我先杀了你这丢人现眼的狗畜生”
于果心里一颤,见连局长这么控制不住脾气,过一会儿不会出事吧难道此人会跑去厨房拿菜刀而自己要眼睁睁地看着连局长进行这这杀女惨剧
他现在终于明白,连秀之死为什么不广为人知了。假如凶手是她的亲生父亲,这个省城文化局的一把手,那肯定给司法公正带来了相当大的难度,尤其是在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