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巫玥其实是打心眼里排斥去河东的,河东对她而言,是一个禁忌,那里改变她太多。可是有些事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如今小舅舅专程过来颍川就是在给巫卫两家修好的机会,她不能不知好歹。
卫瓘说,“我正好好回河东一趟,顺便把你送过去。这边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三日后咱们出发。”
巫玥没有像前世异样去问小舅舅要去外祖家住多久。重生一世,她的父亲没有获罪,也再也不用寄人篱下,过着那种不知归期何期的日子。而她,也非那时懵懂无知的少女,岁月早已经把她雕琢成一块成玉。
因为巫家只剩下女人守家,诸多不便,卫瓘在巫家连饭也没吃就走了。
蓉媪一听巫玥要去河东,赶紧说要陪着巫玥一起去,“奴跟着女郎还能照顾着,虽说外祖家有人伺候,可终究是一时半刻不能了解女郎喜好。”
“又不是长待,几个月急回来了,阿嬷就不要跟着颠簸了。”巫玥此次前去,不是长待,她不打算让蓉媪陪着,毕竟路途遥远,而且,前一世,蓉媪是死在卫家的,巫玥比较忌讳。
“奴虽是老胳膊老腿的,可是硬朗着呢,不怕这点路。”
见巫玥还是有些为难,蓉媪又劝道,“玉清有那样,奴要是不跟着,女郎身边连伺候的人都没有。”
巫玥也知道身边没个伺候的人终究是不妥当,就道,“阿嬷又得受累了,想想就心疼。”这便是应下了。
蓉媪道,“哪受累,奴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去过河东呢,正好去见见世面。听说女郎外祖家显赫着呢。”
巫玥叹气道,“再显赫又如何?客,寄也。寄居时间短了还算客,若是长了……”想起伤心事,巫玥还是忍不住的心伤。
蓉媪劝道,“女郎这是去外祖家认亲,哪里是客?莫要瞎想了。”
巫玥听闻此话,豁然开朗,是呀,她如今只不过是认亲,再不是客了,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作甚?
蓉媪在巫玥这里出去,就开始收拾行囊,说是说是行囊,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家中贵重物品都被抢走了,卖字画得的那点金贝又是买粮,又是修屋的,各种开销下去,已经所剩无几,更何况以后还有各种花项等着,总不能到缺钱的时候再卖字画吧。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巫玥算上前世今生都没这么为金贝发愁过。
巫玥这一去河东,应是有几月之久,她便想着得跟秦氏说一声,她是把秦氏当亲姨母对待的。而三郎那边,她也想着过去跟他打声招呼,因为天气暖了之后三郎就得去都中了,她再见三郎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巫玥就坐车去了颍阴。她先去的顾家。
秦氏一听巫玥要去河东,也是一惊,她是知道当年卫氏为了嫁给巫潜与家中断了联系这事儿的,“你小舅公是通情达理的,可是你外祖家有些人却不一样。”
巫玥重生一世,这些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她还是感激秦氏的叮嘱,“如今娘亲已经去了,就是有再大的不是也都该过去了。”
秦氏叹气,“也不是多大个不是,就是你娘亲去的早,结下了疙瘩。”
巫玥道,“是呢,娘亲若是还活着,肯定也是希望阿玥能够被外祖家认回的。”
秦氏也是一阵唏嘘,“卫家家大业大,规矩也多,阿玥到了外祖家一定要事事留意,话出口前多三思总不会有错。”
巫玥笑道,“知道了,姨都比阿玥紧张。”
秦氏是从河东秦家嫁过来的,自然是知道里面那么多弯弯道道。世家大族也分几种,有百年世家,四代三公的,也有一方豪强但无根无凭的,卫家是百年世家,一门清贵,却也清贵的迂腐,她怕阿玥过去不适应。
“你多留心些就好。”
巫玥都一一应了,她又特地跟妍姬单独呆了会儿。
“妍儿本来还想跟姊姊说说悄悄话呢,姊姊就要走了,还要去那么久,以后妍儿有悄悄话得跟谁说呀?”
巫玥笑着安慰道,“又不是不回来,妍儿又是有什么心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心事。”妍姬为难了一下,道,“不就是那什么嘛,抢了姊姊家的那伙强盗这不是被捉住了嘛,姊姊知道是谁捉住的吗?”
“谁呀?”
“薛家大郎。”妍姬抿了下嘴,手指不自觉的搅着衣角,“诶呀,姊姊,人家以前最讨厌这些舞刀弄枪的莽夫了,可是现在……”
妍姬很纠结。
巫玥自然听出了妍姬话中的未尽之意,笑道,“妍儿有没有以前特别不爱吃某一样东西,后来却非常喜欢的?”
“韭菜。”
巫玥问,“那你会不会因为以前不爱吃韭菜而现在也干脆不吃呢?”
“我不喜欢吃那是以前,现在爱吃了,为什么不吃?”
巫玥道,“那你就把薛家大郎当成韭菜不就得了?”
妍姬气恼的跺脚,“他又不是韭菜。”
“好看的不一定好吃,好吃的也未必好看。今日喜欢的明日不一定在乎,而今日看不上眼的,明日说不上就会成为你的心头好,顺应本心就好,何必强求?”
“诶呀,都被姊姊说蒙了。”
巫玥笑笑,“薛大郎是个俊才,妍儿不要错过。”
妍姬一下就羞红了小脸,嘟囔着,“跟姑一样讨厌。”
巫玥见妍姬害羞,会心一笑,妍姬能提前对薛大郎动心是最好的。巫玥只期望妍姬在遇到那寒门子弟之前能够先爱上薛大郎。天真的女孩不应该去受那样的磨难。
巫玥因为要去荀家便没在顾家久待。她出门前,秦氏又耳提面命的跟她说了好多在卫家要注意的,才放她走。
秦氏的提醒虽然看起来微不足道,却让巫玥心里觉得暖暖的。
马车顺着主街行了不一会儿就到了荀家门口。巫玥送上帖子,不一会荀谦便出来了。荀谦气色还是很不好,冬天他就没好过,更何况今年的这个冬天他还分外的能折腾。
巫玥道,“君去都中我怕是送不了了,我要去河东外祖家住一些时日。”
荀谦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松开,“要去多久?”
“大约得半年。”
巫玥心里头闷闷的,离别这么猝不及防,就像是她刚听到三郎要去都中的时候一样,夹杂着各种情绪。
荀谦又问,“与谁同行?”
“小舅舅送我过去。”
荀谦问,“什么时候走?”
“后天。”
这一问一答,两人便陷入沉默,只听到北风呜呜作响。
“君……”巫玥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像是卡在胸口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阵冷风吹过,吹起荀谦鬓角的碎发,有些凄苦。他缓缓说道,“挺好,我送卿总好过卿送我。”
巫玥眼睛一酸,差点没掉下来眼泪,她踢着脚下的石子,有一下每一下的,生怕自己哭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北风里,只听到远处老树上的乌鸦伴着风声乱叫。良久,荀谦道,“回去吧,女孩子别在外面待太久,最近世道不太平。”
巫玥闷声嗯了一下,却没走,只是静默的站在荀谦跟前,似乎是只要站在他身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就觉得安心一样。
“去吧。”荀谦声音很低,就像是一声轻叹。
巫玥看了看荀谦身上单薄的衣服,低声道,“你先进去,我再走。”
荀谦应了一声“好。”
巫玥看着荀谦进了大门才转身跳上车子。
晚些时候,巫玥去赵氏院子一趟,她这一走,家中只剩下赵氏管家,也是不容易的,巫玥把家中剩下的金贝都交到了赵氏手中。
“我留下一些做盘缠用,就剩下这么多金贝了。种子已经买好了,也快该春耕了,就劳烦伯母多照看了。”
赵氏道,“都说穷家富路,你再多带些吧。”
巫玥道,“不用了,家中也是花销巨大,这些金贝伯母也得省着花。”
赵氏便没再说什么,自从阿灵出嫁之后,她的心思越来越淡,这若是放在以前,让她管家她肯定乐疯了,可是如今却没丝毫喜悦之情。
“你照顾好自己。”赵氏同巫玥说着话,又想到了远在都中的阿灵,也不知阿灵在都中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卫瓘前一天晚上就派来了车,奴仆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放在车上,第二天一大早,卫瓘就过来接巫玥了。
巫玥这次去河东,同前世一样,也只带了蓉媪和玉清。巫玥原本是没打算带玉清的,可是玉清一听巫玥要去河东,就跪在地上求着巫玥带她一起去。巫玥想着带玉清换一个环境待一下,她心情说不定就会好起来,于是就应下了。
同样是去河东,同样是这些人,可是巫玥的心境却全然不同。前世里,在未去卫家之前,卫家给巫玥的感觉是未知带来的恐惧,而今生,却是一种去看看故人的心态。她虽然不愿去回忆在河东的日子,可是她她确确实实把人生中最灿烂的年华留在了那里,这年华里承载着她的成长。
车马行到长亭,荀谦不出意外的早就等在那处。十里长亭百草干,他一袭青衫站在枯草中,就仿若是寒冬的绿意。
荀谦先是跟卫瓘打过招呼。卫瓘与荀谦见礼之后,很知趣的退到一边,留荀谦和巫玥单独说话。
巫玥问,“等了多久了?”
“刚到。”
巫玥瞧着荀谦冻得发紫的脸,便知道他没说实话,“以后不要这样,君不说,我就不知道君受苦了吗?”
荀谦浅浅一笑,应道“知道了。”
巫玥其实猜到他今日会相送,可是他过来相送,巫玥又觉得他不应该过来的,她此刻的心情乱极了。
“我应该提前跟君打过招呼别让君再跑这一趟的。”
荀谦道,“卿即便说了,我也会来。”
巫玥知道回事这样,所以才没说的,巫玥不想把离别弄的过于悲伤,便唠唠叨叨的开始说话,“这次许医士也去都中,君要勤去拜访,不要总让许医士去找君,哪有医士去找病人的理儿。君到了都中记得要时常给我写信,也让我知道君过的怎样。”巫玥唠唠叨叨说了一通,荀谦便那么嚼着笑静静的听着,只点头应着。
巫玥说多了,自己倒是觉得尴尬了,讪笑道,“我都快成老妇人了,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君莫要嫌弃。”
荀谦摇摇头,“不嫌弃。”
巫玥简直无语,让你别嫌弃是客套话,人家是想听你说你喜欢这样的唠叨呀,巫玥已经对荀谦表达方面没有任何期待了。
巫玥问,“那我要走了,君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荀谦沉思片刻,言道,“多保重。”
巫玥惊呆了,“君过来送我就是为了跟我说一句多保重?那君前天说了不就好了?”
荀谦道,“那时要说就会少见卿一面。”
巫玥噗的笑出了声,“算了,我不计较了。”巫玥转身从身后的车厢中取出一对护膝,递给荀谦,“本来想年前送君的,可是做的太慢了,眼瞅着冬天都快过去了,才做好。”
荀谦双手接过护膝,“无妨的,天还这么冷,用得上。”他给奴仆递了个眼神,奴仆上前把手中拖着的木匣子,递给巫玥面前,荀谦道,“礼尚往来。”
巫玥接过匣子,但觉匣子沉甸甸的,她想要打开看看,被荀谦给制止住了,“路上再看。”
“这么神秘?”
荀谦浅浅一笑,他看了看等在不远处的卫瓘,说道,“走吧,别让舅舅久等了。”
巫玥委屈的瞧着荀谦,“君就这么盼着我走?”
荀谦道,“早走早到,少在路上耽误,少受罪。”
巫玥想到年前三郎去都中那一趟行程,定是遭了不少的罪,“知道了,君定要照顾好自己。”她复又加了一句,“我等君回来。”
荀谦颔首应道,“会尽早的。”
巫玥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仿佛她一刻都离不开她一样,就道,“我先走了。”然后匆匆的跳上了车,她在车中坐定,才想到刚才上车的时候行为太过粗鲁,一阵后悔,她狠狠的揉了两下双颊,然后又掀开车帘,瞅了荀谦一眼,“君要时时记挂我。”然后猛的撂下帘子,赶紧催促车夫走。
荀谦摩挲着手中的护膝,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轻声道,“卿也是。”那声音太轻,飘在空气中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