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云道长带着公孙胜岩后退了十余步,站到了一处刻画了图案的地板上。这是一片被打磨得光滑如镜的石质地板,通体乌黑,占据了整个大厅四分之一的面积。地板上刻画了很多公孙胜岩看不明白的金色圆点,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地方密集有的地方稀疏,似乎各自都不是随意为之,而是有着固定的方位。部分点与点之间用金色的细细直线连接了起来,或者彼此交叉或者头尾相接,组成了一副巨大的图案。
“苏公子,请把上衣脱去。”尊云道长平静地说。
公孙胜岩没有拒绝,也没有犹豫,麻利地就把衣服脱掉露出了赤裸的上身,虽然过来的时候山里寒意袭人,但在洞中却没那么冷,温度完全能够让他适应。
尊云道长再次走到三尊造像前拜了拜,转身看着公孙胜岩,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仔细地说出来。
原来公孙胜岩背后的这颗所谓“种子”,在尊云道长第一次为他布阵做法时,就已经看出来了,虽然不知道种子的具体能量有多大,但是凭借源源不断释放出来的灵魂力,尊云道长也能猜出个七八分。现在摆在公孙胜岩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对自己背后的种子置之不理,任由事态发展,结果就是“种子”可能永远就是一颗沉睡的“种子”,也可能在某一天以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方式苏醒。如果一旦突然苏醒,苏醒的规模不可控,最差的情况就是整体爆发,且与本体没有任何交流。到时候本体会因为承受不了“种子”的苏醒而力竭身亡。
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征得公孙胜岩的同意后,尊云道长利用自己所学秘术,强行将“种子”唤醒,这种唤醒的程度就像埋在地里的种子破土而出,有可能会长成参天大树,也有可能只是一颗歪歪扭扭的豆芽。强行唤醒“种子”就好像在冬天出苗,天时上并不是最佳的选择。但是尊云道长保证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会传授公孙胜岩道术。公孙胜岩灵根深厚,尽管以前从未接触过道术,但是以觉醒的“种子”作为根基,一旦他能和觉醒后的力量做到沟通,完全不需要太多的融合,尊云道长这里的道术,对公孙胜岩来说就是一目十行,融会贯通只是须臾之间的事情而已。
“虽说道家修身为上,但是有成果的修者,都是炼心为本。得失之间方显大智慧,我与苏公子今日在三清前郑重谈及此事,也是对自我的一个契约,贫道自当尽力。”
公孙胜岩光着上身盘坐在地板上,心里来回反复地斟酌,为自己打开“种子”难道就是这个道士当日驱引虫豸围攻自己的最终目的?说不过去啊。但是他对“种子”的描述和努雄说的一样,而且分析得更深,看得出来是一个有修为的人。这枕云观藏于深山,却把山体掏空弄出来这么大一个空间,是尊云道长带着那群聋哑的可怜人干的么?一大堆解不开的问题在自己心里绕来绕去,可他又不敢轻易发问,怕让尊云道长看出了自己的戒备心理。
“我来白帝城的枕云观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公孙胜岩在拨开几乎所有的问题后,最后只剩这一个,对自己不停发问,敲打着他纷乱的内心。
“江南,周雪……”他还是忘不了周雪,忘不了周雪在自己怀中的颤栗,像春日里拂面的杨柳轻风一般的呼吸,像年糕一样白软的身体,还有她粘稠得如蜜糖一般的眼神。他想回去,无论将面对什么样的周雪,他都想回去。
“打开种子后,我能做些什么?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公孙胜岩考虑再三,问出了这样的话。
“哈哈哈哈哈……”尊云道长发出了得意的笑声,“苏公子,你的种子被打开之后,能做什么贫道不敢妄言,但是现在很多你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届时必定易如反掌。”
“开吧。”公孙胜岩下定决心,屏住气息看着尊云道长,小腹紧张得都在微微发抖。
“好。”尊云道长废话不说,从三清造像身后的一张柜子里取出一身金色的道袍,把之前公孙胜岩见过的那炳拂尘抓在手里,开始凝神做法。
“苏公子,安全起见,请闭上眼睛。”尊云道长说。
公孙胜岩横下一条心,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尊云道长隔着公孙胜岩四五丈的距离,脚下踏着步罡,手中的拂尘在密闭的洞穴里似乎受到了强风的吹拂,翻飞起来,可他的衣袂却轻轻垂着,只是随着步法偶尔被拉动,完全不受强风的影响。头顶巨大的圆盘上有蓝光闪现,开始只是一两点,逐渐增多变得密集,像夜空里的星光。尊云道长步法不停,顶上的蓝光开始变幻流动,整个大厅的气息有如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全都跟着波动起来。
圆盘上的蓝光也像水波般一纹一纹地扫过,尊云道长猛地挥出手中的拂尘,公孙胜岩身后腾起一道强劲的白光,又直又细,投射到了圆盘之上,圆盘上的蓝光传动的速度开始减缓,尊云道长继续刷刷地挥动拂尘,九道白光依次射中了圆盘。
“嗡”,随着一阵低沉的声音,圆盘前方的空间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射上去的白光悉数折射回来,打在公孙胜岩的周围。公孙胜岩盘腿所坐的黑色石板也起了变化,首先是金色的圆点比以前变得更亮,接着一些粗大的圆点慢慢浮上了半空,抛出细碎的金光。
尊云道长这时显得有些吃力了,迈动步罡的腿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灵活,手中翻飞的拂尘直直地横在了半空。细密的汗珠从他的脑门和耳后冒了出来。他闷闷地哼了一声,虽然费力但是依然自信地再次扬起了拂尘,这一次是对着刚刚被撕开的空间猛扫而去。大厅里所有的景象都剧烈抖动了一下,公孙胜岩皱了皱眉,表情开始显得难以承受。
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道像快刀般劈入了公孙胜岩的左肩后面,公孙胜岩感觉不到疼痛,却明显能体会到肌肤被切开的冰冷。温热的感觉从肩后喷涌而出,是在流血么,他不清楚。喷涌感觉逐渐变弱,而冰冷的寒意慢慢增强,接着好像有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肩头,这时公孙胜岩清晰地体会到了“种子”的存在,是一个又长又圆的东西,和米粒一样大小,扎在自己的皮肉里,种子下方好像生了根,随着另外一只巨掌的翻弄不停地晃动。公孙胜岩克制不住地很想自己也伸手去摸一下,但是整个人却被巨掌摁住,连弯曲指头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种子”开始膨胀了,公孙胜岩的耳边有呼呼的风声,是那种骑在马背上高速奔跑的时候,顶风而行的声音。他觉得全身开始发热,左边肩膀也开始恢复温度,自己依然被巨掌压着,突然间有一丝滚烫的感觉,从膨胀的“种子”生根的地方发出来,接着又是一丝,又是一丝,源源不断。背后的巨掌还在不停地释放出冰冷的气息,可“种子”膨胀得越来越大,已经快有一枚橄榄核那么大了。随着肩膀的酸麻,公孙胜岩脖颈也开始发麻,接着是后脑,脊柱,一股强烈的热流如融化的铁水一般在体内奔涌,沿着血管,沿着经络,沿着每一丝肌肉和骨骼间的缝隙。公孙胜岩只觉得自己要被这股热流烤得沸腾起来,他赤裸的上身变得赤红,皮肤不住地腾起水汽。他忍不住放声大叫,脖颈青筋暴涨,胸膛似乎要炸裂开来。他渴望那只冰冷的巨掌将自己笼罩。
尊云道长头上的汗珠已经变得豆粒一般大,他把拂尘丢到脚下,双手开始分别掐诀。尊云道长的脚步比之前更加的缓慢,更加的沉重,好像身上背负着千斤重担,他的样子比公孙胜岩好不到哪去,金色的道袍早已被汗透,脚下是湿漉漉的鞋印,纵然如此,他也丝毫不敢分神。只见他左手的手诀起得飞快,带动一片残影,右手手指却动作极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变化。
“去!”尊云道长喝了一声,公孙胜岩觉得自己好像被扔进了冰湖里,紧接着又迅速被捞了起来,只是短短地顺服了那么一瞬,滚烫的铁水如同洪流一般,再次冲击着自己,他甚至能听到皮肤上有滋滋的声音,像铁匠在铸器时汗珠滴落在通红的铁块上。
“啊……”公孙胜岩体内的“种子”愈发灼热,“种子”的大小不再变化,可他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烧起来了。他徒劳地想挣扎,却像被钉在火中的木头人,公孙胜岩开始意识模糊,虽然早就睁开了双眼,眼前只剩一片火海,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我要死了。”他用仅存的理智对自己说。
巨掌陡然发力,公孙胜岩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种子”被提得脱离了自己的肌肤,然后又瞬间一坠,在巨掌力道的挤压之下,“种子”外皮嘭地变作千万颗碎片,他眼前金光闪烁,耳内鼓磬齐鸣,终于失去了知觉,倒在了地板之上。
尊云道长收回术法,顾不得疲劳,走到公孙胜岩的旁边,将他翻转过来。公孙胜岩后背白净如初,埋着种子的图案已经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