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努雄、曹定、公孙胜岩四个人围坐在茶桌旁,一个下人也没有。为了表示谢意,一来感谢努雄和曹定的关心,二来感谢公孙胜岩的配合,白先生特意把从周先生那里带来的武夷岩茶冲泡了一壶。在座的都是懂茶之人,公孙胜岩抿了一口,嘴角浮出一丝满足的笑意,看着白先生开玩笑说:“白先生,周先生愿意把这茶送你,估计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吧。”说完看了一眼曹定。
曹定一副道士打扮,鹤发童颜,目光矍铄,看不出来有多大的年纪,走路的时候腰杆挺得比公孙家的门板还要直,坐在他对面不苟言笑。
“我抢的,哈哈哈,公孙贤侄就是懂茶,一口就能品出个滋味来。”白先生接下了公孙胜岩的玩笑。
听到白先生称呼这个年轻人为公孙贤侄,努雄和曹定心里都是咯噔一下,然后极快地对视了一眼。来到白家后因为努雄二人着急见公孙胜岩,白先生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说这个事情。
“我记得公子不是姓苏么?”努雄狐疑地问。
“不,我姓公孙,外公的公,外孙的孙。公孙。”公孙胜岩看着努雄笑着回答,然后不待对方接话,直接起身脱去了上衣,“看吧,曹先生,看完了你们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见公孙胜岩脱掉衣服,曹定从随身的鹿皮包里往外取法器,努雄也起身走到了门边,拉开一定的距离,免得肚子里的本命蛊又闹事。白先生是个普通人,什么灵觉灵魂的,只要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一律免疫,所以就坐在桌前不动,放下茶杯安静地看事态发展。
“公孙公子,得罪了。”曹定说完这话,抬手就是一张金色的符箓对着公孙胜岩的后背甩了过去,符箓在半空中带着一股寒气,干干脆脆地贴在了公孙胜岩的图案上,刚一接触皮肤,马上变作雪白,再仔细一看,原来符箓上不知道什么原因,瞬间积满了白霜。
公孙胜岩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还扭头对着白先生笑了笑,白先生心内紧张,想回公孙胜岩一个笑脸,却把脸挤得比哭还难看。
曹定口中念诀,速度越来越快,同时手从包中取出一面玉璧,谨慎地对着上方轻轻一抛,玉璧就着力道定在了和公孙胜岩背后符箓等高的位置,一动不动地像被什么人拿住了。这时符箓上的白霜已经变成了半个指节那么厚,曹定又把手一甩,另一张同样的符箓从玉璧的中心直穿而过,贴在了公孙胜岩左后脑,依然是挂满白霜。
公孙胜岩轻松不起来了,他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自己的左后脑位置要往身体里钻,不是压迫感,而是彻底的钻痛,像有钉子要钉进皮肉里一般。伴随着钻痛还有彻骨的寒冷。公孙胜岩想努力控制住这种感觉,他相信曹定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尤其是在白家当着白先生的面。可曹定法术不收,口诀念得连起了音,快得嘴里不停发出哞哞声。
“停下来,我受不了了。”公孙胜岩背对着曹定,声音有些颤抖,同时也能听出来在努力保持理智。
曹定不仅没有停的意思,又起手甩出了第三张符。
就看见第三张符正要穿过玉璧继续往公孙胜岩的身上贴,公孙胜岩脑后的符箓陡然间恢复了原来的金色,覆盖在上面的白霜齐刷刷地不见,几乎是与此同时,符箓上开始冒烟,腾起一团火球,紧接着背后的符箓也变成金色,腾起火球,空中飞行的符箓势头全无,轻飘飘地往下落。挂在半空中的玉璧飞速地旋转至裂成数块,掉落在地。嘴里还念着口诀的曹定却像被一只势大力沉的拳头集中了胸口,四肢横着就飞了出去,撞在五六步开外的墙上,“咚”地一声,而站在门边的努雄脚下一软,捂着肚子就歪下去了。
公孙胜岩却感觉好多了,不冷不疼。
“曹先生,努雄!”白先生看不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到曹定飞出去的时候带翻了自己身旁的桌子,刚泡好还没喝几口的极品岩茶全泼在地上祭了土地爷。
“公孙贤侄!”白先生又紧张地喊了一声,他生怕这其中一个差错,对任何一个人铸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啊?”公孙胜岩转过头,这才发现桌子倒了,曹定和努雄都坐在地上,努雄还稍好一点,曹定简直是白眼都快要翻出来了。
“曹先生……”公孙胜岩和白先生一起走到墙根去搀扶曹定。
曹定缓过神来,示意不用搀扶,就那么歪坐在地上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努力站起来后想挽回颜面地拍打一下自己的衣裳,却感觉手臂酥麻。
“怎么样?”已经恢复过来坐在椅子上的努雄尴尬地问曹定,努雄千算万算,没算到曹定居然会毫无抵抗地像个布包那样飞出去。
“灵根护主……”曹定费劲地挤出这几个字。
“我也看出来了,和公孙公子没关系,你只对种子施法时,种子不作反应,但是如果威胁到了公孙公子的本体,种子会瞬间释放灵魂力。”努雄说。
曹定不看公孙胜岩,只是点了点头。
“那么,就这样?”努雄又问。
“就这样吧。”曹定回答。
“曹先生,你没事吧?”白先生也不管二人打的哑谜,关切地问。
“没大事,我还算有防备,玉璧替我挡去了部分的攻击。”曹先生气息恢复了一些,起身走到公孙胜岩身后拍了拍他的图案,“你背后这个图案,不一般,不仅仅蕴含强大的灵魂力,而且还有一股凌厉的罡气。这个事情我说不通,也拿不准是好还是坏,不过既然已然如此,你也当顺势而为。”
说完曹定又拍了拍公孙胜岩的肩膀,对白先生拱了一下拳:“曹某告辞了。”
“休息一晚再走,何必这么匆忙。”白先生起身挽留。
“不留了,俗事缠身,实属无奈。”曹定转身看了努雄一眼,拔腿就走,刚迈出两步忽然觉得还有话没说完,就停下来看着公孙胜岩说,“公孙公子,我所说的顺势而为,也是顺天而为。如果日后有缘再见,还望公子记得今日之事,念个旧情。”说罢再也无话,径直离去。
白先生冲到门外,大声地挥手招呼下人:“快送送曹先生,快,快!”
“可惜了这一桌茶。”努雄看着地上,叹了口气,替白先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然后抬头看着公孙胜岩说,“记住了,你背后这颗种子只防术法,不挡贼人。当日在南粤遭到虫豸驱动的活尸围攻,就是因为虫豸并非完全的灵体。”
“哦。”公孙胜岩点了点头,他现在对努雄生出了好感,所以不像之前那样,刻意挑战他,反而怕自己身上的气息又冲撞了努雄肚子里的虫,刻意地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站着。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白家?”努雄问。
“啊?”公孙胜岩没想到会有如此一问,长大了嘴巴看着努雄。
“听我一句劝,离开这,以免无意中以怨报德。”努雄确实用规劝的语气在说。
公孙胜岩的自尊开始沸腾,努雄这句话本身并无过错,但是结合当下处境,让公孙胜岩听起来竟然有一丝赖着不走乞求庇护的意味。他刚才“啊”的那一声并不代表他不愿意走,而是从始至终就没有想到走这个问题,更无法去考虑会带来什么结果。公孙胜岩没听过周先生和白先生的交谈,也没听过白先生和努雄的交谈,所以他并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不知因,岂知果。刚刚产生出来的对努雄的好感又开始瓦解,在他看来,努雄只是从白先生的角度来考虑,甚至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
“我会走的,而且就在今晚,不,我稍后就会走,免得遭某人嫌弃。”公孙胜岩带着脾气回答。
努雄年轻时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苗人,再加之天资聪颖,早早就被定位苗寨大巫接班人后,有一段时间更是在寨子里颐指气使,人人避之不及。但是经过这几十年和汉人的频繁往来,年龄也逐渐增大,慢慢地被磨去了身上那股蛮横之气,可公孙胜岩被燃烧的自尊倒是挑起了他骨子里那股多年未露的锋芒。
“总不至于不和白先生打个招呼就走吧,枉他夸你这么多天。在云贵境内要是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也不要提我努雄的名字,我不和丧家之犬有交往。”
公孙胜岩听罢怒火中烧,冲到努雄的对面,什么也不干,就那么低头盯着他。
努雄笑了笑,尽管看起来笑容不太顺畅自然,抬头看着公孙胜岩说:“年轻人应该记性好才对啊,既然虫豸都能追着你咬,你以为我没办法操弄蛊虫针对你么?不要拿无知当勇气。”
白先生从外面返了回来,见到二人几乎要贴到一起,赶忙大声说:“公孙贤侄,离大巫远一点。”
“完全不用!”努雄脸色一变,站起身来,鼻尖几乎要顶到公孙胜岩的鼻尖,眼睛盯着公孙胜岩的眼睛,一眨不眨,话的内容却是对白先生说,“白先生,对不起了。这个年轻人,今天我要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