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睡前她料准了自己喝成这么个形状,再加上外头这般大好的天,打死也断断不可能再有那劳什子的鬼‘梦魇’。
也不知过了多久,先前消失的那一小滩水一般的银白光泽,不知为何竟又慢慢升起,随着这银白光泽的凝聚,室内似乎也被这一滩银白光泽照的渐亮起来。
珠光莹润,隔纱如雾的微光。
室外一片月色温柔,安静的气氛中带着一股宁静的祥和,弓月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故,竟是能从这般醉酒之态下睁开了眼来。
床前,站着一个人。
她巡着白衫长袍,从这人的膝头沿着向上一寸一寸的把目光移了上去。
两人的目光就这边慢慢对了上。
她脑中就只有一个声音:又要梦魇了。
室内这般珠光隔纱的美,弓月看栾之瞧着自己良久不说话,心头就似是有些无名火,却又想不起来这火是从哪里而来,就着急地道:“你站在这里作什么,又不理人又不说话,那你来干什么……”
栾之默了一默,面色始终温柔含笑,倚着床榻边坐下来,端着她的手一下下的轻抚,就像是在按摩又像是爱抚一般,道:“小狸总是问我,他是不是哪里招了你不待见,怎的每次离开,都从来没有和他道过别,我说没这回事,你心里头是喜欢着他的。”
弓月一听这话,心头自然愧疚升起,道:“这都怨我……”
栾之点头又笑:“你知道就好,所以,以后你可要与小狸多亲近亲近……”
弓月就有些迟疑:“他要是来我这里小住自然没有问题,我定会好好疼他。但若是在你一清宫,还是算了吧。”
室内静的半点其他的声音都无,栾之将她扶起,半抱在怀中讨好,微微偏头道:“我一清宫,就那么不受你待见?那我就要像小狸一样问你一问,我是不是哪里招了你不待见。连带着一清宫你都不喜欢了。我记得你还有个一清宫游记来着,上面记下了不少一清宫的事物,可见当时你心里是挺相中我一清宫的。若非是因为我,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让你这般不待见我一清宫。”
弓月不情不愿的半推了他一下,却是没推开,咳了咳。道:“这一点你莫要问我,反正每次看到你。什么仇怨我都想不起来似的,你现在问我,我又能说出什么来?”
栾之却像是早已料到她会说不上来,微一扬袖。将她拥的更妥帖,下额轻轻的噌着她的脑袋,似笑非笑地道:“那我就当你这是耍小性子。不如以后你来我一清宫住着,天天陪着小狸。可好?小狸谁都不想要,就想要你一个人呢。”
弓月有些吃惊的捂住了嘴,不敢置信地道:“我和小狸虽然是有些投缘,但也不至于让他这般待见我才是……”
栾之这话说的,不仅让她压力好大,还颇有一种被栾之强行拉拢过去的感觉,他这是在借着小狸的由头和她靠近乎吗?
栾之唔了一声:“看来有的事情,如果我不亲口说出来,你是不可能想得到了。”
弓月挑眉看他,猜不出他要说什么。
栾之垂了垂眼,继续抚着她的手指:“你早年前绑在肚子上孵过一个蛋来着,你忘干净了?”
仿佛有小风悠悠而过,既不猛也不暖,却将她的思绪吹了许多年以前。
半晌,她倒吸了一口气,道:“你可别告诉我,小狸就是那个蛋……”
栾之莞尔,依旧温和细声:“早前你住在一清宫养伤,小狸像是处处和你做对来着,他虽然没同我说明,但是我晓得他大抵是在闹性子,你当时把他绑在肚子上待他那般好,结果到头来不仅不认得他,甚至于似乎还完全都不曾记起有过这么一回事,他当时不知道你记忆出了问题,心里肯定以为你当年把他绑在肚子是只是一时玩性大起心血来潮,相处的久了,便也知你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他没有开口,应当是一心希望你能自己想起来,并且发现他就是当年被你绑在肚皮上的那个蛋吧……”
听得这些,与小狸之间的关系就前前后后的串起来了,一些当时没能搞得清楚的事情,现在似乎也有了个解释,就如同栾之所言,当时她与栾之刚刚从凡尘中完成任务回来,她住在一清宫的那些日子,起初小狸有多不愿意她在,她虽然现在早就不计较了,但却是一直都记得。
她甚至于想起在凡尘时,小狸还挠过她来着。
现在想来,原来竟都只是小狸气愤,气愤她把他给忘了,并且还不认得。
她一拍脑门,顿时觉得自己与戏本子里那些始乱终弃的负心汉没什么两样,颇为愧疚,想都没想的便道:“左右是我自己欠了他的,你怎么安排都行……”
栾之嘴角勾起,把她的手从额头拉了下来,又握在了手中,哑声在她耳边道:“那你可要记得今天答应过什么,你需知道,这话可不是答应我的,而是承诺给小狸的……”
梦里不知身外杂事,她笑着看他:“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我他日会抵赖似的。”
栾之懒懒道:“你弓月向来说话都是说一不二,抵赖这事我从来不曾担心,反正你需记得,你是答应了小狸,要在一清宫陪着他的,就好。”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弓月活到这个年纪,印象中脑海里从没有谁的声音能比栾之的声音更入她的耳,便就是不看他这倾倒众生的眉眼,单单就是闭上眼睛听他在她耳边这样软语呢喃,就让她浑身都舒展松软了下来。
她闭上双目轻轻点头,预备小憩,觉得自己仿佛真的睡着了。
就像是在梦里,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梦里她坐在一间小院的院内,面前是一个茶台。身后是一株两人环抱也绕不过来的茂密桃树,茶台很大,左侧还摆着一盘棋。
她眼前像蒙了一层雾,始终瞧看不清楚棋局,也不太能看得清楚对面正走进院内的人,心里却隐隐的知道,那人便就是要过来与她下棋的人。可是那人还未走近。她也还未看清那个棋盘,心中却是知道,是她输了。
她脱口而出对那人道:“我又输了。也不晓得这辈子有没有能赢你一回的机会。”
树叶的影子在地上片片斑珀,树叶相撞,温柔作响,头顶有阳光洒下来。却瞧不出来太阳挂在头顶的哪一处,对面走过来的那人挥了挥手。阳光便似就调了个角度似的从他身后照了过来,一下子前方光芒大盛,那人的身后便就是光芒万丈,身影微暗。她越发的瞧不清楚了。
然则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人似乎就已经到了树下不远之处,随后便就停了下来。她坐在茶台前望着她,雾气蒙蒙光芒也是晕晕。院落的一切她似乎相当熟悉追念的,院门外是一条花石小径,小径边有密密的竹林,绕过竹林后是一方水池,池的另一头有一片地,地下埋着陈年的好酿。
而这个时候应当是春天,桃花的香气在晨雾之中钻入肺腑,她没有转头,却是猜想着身侧后方的院墙,定然有这棵桃树探出墙外的花满枝头。
他就站在那里,再未上前一步,她手边,就是冒着微微热气的好水。
她垂目,抬手,洗茶,过杯,斟七分满,这才抬眼睨了睨他。依然瞧不清那人的脸,却知道他定会欣然一笑。
花香扑鼻,沁肺入腹,晨风清凉,暖阳和煦,雾气越来越浓,那人也越走越近。她急着想看那人的脸,很想看清他的容貌,他的身影却是完全都拢进了雾中,无形可辩之中,隐约感觉到那人将那盏七分满的茶盏端起入喉,她急的伸手想一把拉住他,心中隐隐有些慌似的,却是触手握住一角微凉的衣料,猛然间一凛,大雾不见,醒了。
梦中惊坐起,她第一反映就是攥了攥手,抬起手臂,她愣住。
握在手里的,是半截衣袖。
四海八茺,多久以前的旧事沓沓再来,她觉得她似乎在这个浪潮里迷了路,出不去了。
手里的这半截衣袖,正正就是一百年前东海水患,她携着东海水宫温泉底的仙宝结晶以及自己隐着身形从栾之身边擦身而过之时……一刀划下的那半截衣袖……
醒来她才知,这一睡,她就睡了足足七天,睡醒后天地都不一样了。
这七天后睁开眼睛,睡前屋内的狼藉自然收拾了个干净,她仍觉头痛浑身也发着酸软,勉力起身后头一个反映就是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子不一样了。
半撑在床上,她抬起右手手掌来看。
日头隔着窗蒙蒙的照在她白皙的手指关节上,右手小指,剩下的那两个关节,居然长全了。
多大的酒劲也刺激的清醒了个干净。
一室静谧之中,她目瞪口呆,双目眨了又眨,手掌翻来又翻去,不敢相信。
……
后来她问小赤蛇,她喝下茉莉酿的那天起,玄苍有没有再下雨。
答案如她所料想,玄苍那些天一直万里晴空,夜夜星辰闪烁,别说是下雨,连小风都没有刮过。
她终于开始正视这几天。
她想,天这么晴,那个像诅咒一样的结界依然还在,那这几天,梦里的栾之,便就真真的只是梦了。
且不说无论是以前有栾之在操控的梦境,还是后来她自然而然的梦见栾之的梦境,她都意识到,自己心头还是依稀渴望着那些旧事都可以忘个干净或者是从未发生过的,梦里栾之轻柔,梦里她心境平和。
抛却这最后一场大梦,她也不得不承认,栾之的确对她有情,可栾之的这个情,真是太虚无缥缈了。
一万年了,一万多年了。
她突然之间也不介意那些被栾之抽去的神识至今也没还给她了。
万年以来,栾之固然有伤她的事,可是栾之为她做的,似乎更多一些。
梵妖七界陪她走的那一场,以栾之帝尊的身份和性子,能做到那一步,其实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大可能。包括栾之后来亲手也将他自己的记忆一并的抹去,谁又敢相信,这也是栾之做出来的事情。
可不管怎么样,到了今天,也够了。
她想,她同栾之这一万年着实有些没有缘份,又或者说,这一段缘份,委实太过磨人,无论是她前半段暗恋栾之,还是后半段栾之搭手挽救她的生活,彼此都吃了不少的苦头。
她很累了,便就是他现在再做些什么出来,她也不想再纠缠了。
……
做神仙,其实也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悠闲自在。仙寿看似无穷无尽,这日子自然就孤寂的很,为了不让日子太过枯燥难耐,做神仙做了有些年头的神仙们,大多都有各自的兴趣爱好来寄托,比如迟霖种茶种出了名声,整个九重天都是响当当,再比如东泽的桃花酿,谁一提起都要忍不住咂咂舌,再比如弓月特别爱看各种戏本子,再再比如,一清宫三尊之一栾之帝尊,爱喝迟霖种的茶,爱饮东泽的桃花酿,也爱看玄苍弓月上神……喜欢的那些戏本子。
传闻中栾之百年前曾经将玄苍弓月上神推荐收纳入天庭书库的戏本子全都收纳到了他自己的宫里,自那日起就百年未再踏出过宫门。
这是个八卦事,也是一百年前的旧八卦。九重天上的神仙们现在再提起这些,也委实是因为近百年来也就这么一件可以提一提的。
倒不是说别的神仙没有什么大事可议,委实是因为没谁的名气能比这位帝尊的名声更大,这就正正验证了那一句话。
人大了,再小的事也是大事,人小了,再大的事也是小事。
做神仙的更是如此。
百年前还有一件事,就在传出栾之帝尊将那些戏本子收纳入他自己的宫内不久,玄苍的未来之主,离家出走了。
说离家出走,这也是大家伙的私下诽议,只知道自那之后弓月上神就不在玄苍了,可是到底去了哪里,百年过去,竟没有一个仙友遇见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