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让下人给纪星璇和夏江敏松了绑,从软榻上坐起来,穿曹袜子踩在脚踏上,两手撑着膝盖,大马金刀地坐着,看看低头整理衣物的纪星璇,和傻乎乎望着她的夏江敏,目光一转,“啧”了一声,道:“我刚才还想,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冒充了纪右判府家的小姐,跑到我们酒楼里来撒野,闹了半天,原来还是正主,这倒是奇了怪,两位小姐出自那等知书达理的门户,却行为如此失当,白让我误会一场,以为是什么人鱼目混珠,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纪星璇拢好了发鬓,听到余舒此言,脸上一闪而过恼色,她焉会不知余舒是故意作弄,明知她身份却还为难,先要将她们投到鸡笼,又让两个粗鄙的下人对她们动手动脚,实在是过分,可余舒这一番话滴水不露地把过失补了回来,且她方才一直背脸对着人,说是以为有人冒充了她,真真假假,让人挑不出错,反倒赖她们举止不检点,令人误这好人坏人都让她做了,她们刚才受的那番惊吓,就只能哑巴吞黄连,没处说理去。
纪星璇那边心思百转,夏江敏却没那么多心思,她也没多想余舒为什么会成了这酒楼的掌事,因她自始至终不了解余舒和纪家的关系,此时见到余舒脸上不悦,又对她不假颜色,就当余舒是怪罪她刚才那番口不择言,又在她酒楼里面闹事,生了她的气。
夏江敏心急,正要张口对她解释,可一扭头看到身旁的纪星璇,眼神游移,她咬咬嘴,又把话憋了回去。
“两位小姐也别站着了,且打个欠条赶紧回家去吧,明日再派人到酒楼里来送钱,唉,你们瞧这事儿阄的。”余舒看戏唱不下去了便不多浪费唇舌,招手让林福去取纸笔,一副大人大量的模样。
林福是个人精,他看出来余舒和这两女不对付,便故意出声问道:“姑娘,这条子上该写多少?”
余舒不耐烦地瞪他一眼,道:“这也来问我她们今天吃了多少就写多少,账都不会算了?”
林福“诶”了一声,便转头让贵六去拿算盘,当场这么噼噼啪啪一打,对纪星璇和夏江敏笑道:“两位小姐,您们今日一共是吃了六十二道菜盘,三坛酒酿,统共是两千一百三十六两看是您们要均摊呢,还是谁来付?”
纪星璇脸色一变,皱眉道:“掌柜的是不是算错了我们今日是点了不少菜,但那灯谜都答对,只有三道未解,先前不是说一百五十两吗?”
一顿饭吃了两千,纵使纪星璇这等门户出来的小姐,也不免惊心,这哪里是在打欠条,分明是勒索。
林福扭头看向余舒,余舒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我们今天开张做生意,是解灯谜免酒菜不错,但是为了防着那些个吃白食的,又有一条规矩,凡是饭后不结账的,别说是一桌酒席就是一盘菜也别想免,我看在都是熟人的面子上,不将你们当成是吃霸王餐的流氓关鸡笼就算了,你倒好,连饭钱都不想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你说来我听听。”
闻言,纪星璇是知道,今天晚上不能善了了,余舒此人,她还是有一些了解,知其绝非善类,倘若她今晚上不签这条子,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再把事情闹大了,丢脸的还是她们,毕竟传出去,人家只会说,是纪家的小姐吃了饭不给钱,而挑不出这家酒楼过错。
这时候,她袖子被拉了拉,扭头便见夏江敏一脸歉意地看着她,红着脸道:“星璇姐姐,这饭钱,我们一人一半吧。”
纪星璇还能说什么,心知今晚不好与余舒多做纠缠,只有点点头,忍气吞声地签下欠条。
夏江敏抢着摁了手印,扭过头,讨好地望了余舒一眼,试图传达什么意思,奈何余舒看也不看她,接过去林福递来的两张欠条,确认了数目分别是一千六十八两,神色稍霁,对她二人道:“两位最好是明后天就把银子送来,别等我派人上门讨要,那可不好看。”
纪星璇面无表情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
余舒抬手一指门外,笑得让人牙疼:“请便。”
纪星璇一手拉着夏江敏转身便离开,余舒手指在膝盖上弹了弹,冷眼看着夏江敏频频扭头看她,欲言又止地消失在门外。
“嘁。”
这臭丫头,什么时候和纪星璇混到一起了,下次再让她碰见,可没有这么轻饶她们。
余舒不想承认她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听见帘子响动,扭头见薛睿从里面走出来,便将那两张欠条递给他,随口道:“喏,我把你今天亏的都追回来了。”
薛睿在里间听了个全,看看手上欠条落款手笔,又看余舒脸色不大好,是问:“这夏江敏不是与你有旧交吗,为何还要为难她?”
这顿饭钱就算她不讨要,他也不会说她什么。
“你没看她同谁一起呢,我和纪家的过节你又不是知道。”余舒的酒劲儿忽又上来,浑身疲软,向后靠倒在软榻上,长出一口气。
如果这酒楼是她家开的,念在旧情上,这天价的饭钱她免了夏江敏也罢,可她现在是替薛睿做事,哪能分不清里外,拿他的银子去做人情,充好人。
薛睿望着余舒因酒因气而泛白的脸,神色略显无奈暗道她这不饶人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夏江敏被纪星璇拉着出了酒楼,身后两个小丫鬟紧紧跟着,看得出来主子受了气,不敢多问。
纪星璇回头望了一眼忘机楼那块在一片灯火中绚烂的大匾,眼底一沉,转过视线,看到夏江敏神情恍惚,脸色青红,只当她是刚才被吓到,还没回过神,便捏了捏她冰凉的手背,温声道:“敏敏别怕,已经没事了,那余舒刚才只是吓唬我们,并不敢真的抓我们去关鸡笼。”
夏江敏草草地点了点头,并没仔细听她说了什么。
纪星璇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联想到她和余舒是旧识,稍一忖度,便歉然道:“其实怪我,余舒此人与我早有过节,她今日会为难我倒不意外,只是因我迁怒与你。不然以你之前同她的交情,她断然不会与你过不去。”
夏江敏突然站住,僵硬片刻,手在身上胡乱摸了摸,转过头,对着纪星璇道:“星璇姐姐,我有东西落在酒楼里了,我回去找,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推开了她的手,猛地转身往回跑,眨眼消失在身后的灯火人群里。
纪星璇一愣,叫道:“敏敏!”
躺了一会儿,余舒缓过酒劲儿,又想起薛睿之前的话,便问他:“对了,你适才说有话对我讲,是什么?”
薛睿神色动了动,微微笑道:“我有一样东西送――”
话还没说完,就没门口一声叫唤打断――
“阿、阿树。
余舒和薛睿转头,就见夏江敏气喘吁吁地跑到房门口,一手扶着门框,向内探头,林福站在门前,挡也不是,推也不是。
余舒狐疑地看看她身后,没见到纪星璇,脱口问道:“你又跑回来做什么?”
“我是来和你说――”夏江敏话到一半,才发现房里还有个男人,认出了薛睿,惊讶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夏江盈死案时,夏江敏便知道薛睿其人,是故认得他的脸孔。
薛睿看她一眼,便将目光转到余舒身上,用眼神询问她要怎么办,余舒皱了皱眉,对林福道:“老林,把夏江小姐请走。”
夏江敏话没说上两句,就听余舒要撵人,神色焦急地扒住了门框,也顾不上追问薛家大少爷怎么会在这里,就冲着余舒飞快地说道:“阿树,你听我说,之前是我爹把我关了起来,不是我不见你,你不要误会,我前几日一出门就让人送信给你了,才听说你搬家的消息,还有,我今天不是故意到这酒楼来找麻烦,我是因为要、要――
她攥紧拳头,神情难为,急得她使劲一跺脚:“唉!我不能说,阿树,我得尽快回去了,不然我爹又要关我,你千万别生我的气,我回头再派人送信给你,就送到这里,我有好些话要对你讲,好多我、我先走了!”
余舒听了她这一席没头没尾的话是一头的雾水,正要开口问个仔细,夏江敏却丢下一句道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诶?你先别走,明明!”
余舒大喊一声,就要从榻上坐起来,却因起的猛了,头一晕眩,胃里一阵翻腾,一张嘴,便弯下腰“哇哇”地吐在了地上,一股浓郁的酒气弥漫开。
薛睿脸色一变,慌忙上前一步撑住她身子,顺势坐在软榻边上,一手去轻拍她后背,一面抬头喊人:“老林,快让人端热水,叫秀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