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里,卢二娘在长安生辰那日带着柳微然悄悄混进下人堆里,从后院小门混了进来。在堂前大吵大闹,声泪俱下地哭诉柳温明抛弃她们母女,六年来不闻不问,后来更是触柱而亡。
如此一来,在场诸人莫不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加之柳微然哭得凄凄惨惨的样子,更是博得了不少的同情。
任柳温明如何辩解,如何愤怒,都被认为是恼羞成怒。
长安那时刚满八岁,根本无法分辨是非,也怨恨起柳温明来。只不过她并不是因着柳温明抛弃卢二娘母女,而是觉得之前他与颜氏的恩爱都是假的,令人作呕。
柳温明在柳微然进府一事上,一反常态,反对的态度十分强硬。只是,后来不知柳晏与柳温明说了什么,最终柳微然还是进了柳府。
而祖父到底在书斋中与父亲说了什么?为什么父亲在谈话之后就松了口,默许了柳微然的存在?长安脑子里的地图始终缺了一块……
那卢二娘被扔在地上,嘴里塞了帕子,发出“呜呜”的低嚎声。长安凝了凝心神,上前把她嘴里的帕子抽出来,沉声喝道:“卢二娘,你因何事来我柳府门前大吵大闹?”
卢二娘咽了咽唾沫,见书案后头端坐着一位威严老者,面上半点笑意也无,心中便先自怯了三分,诺诺不敢开口。
长安见她不开口,回头去看柳晏,柳晏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问。
长安皱了皱眉头。声音更冷:“我听微然说,你将我给你的银两都拿去赌了?!这次来府门前吵闹,莫不是想来讹诈更多的银两?”
“不不不,”卢二娘慌忙摇头:“我,我是来……”
“来做什么?!”
卢二娘被长安声声追问。心里不由一慌,更没了底气。但想到那神秘人所许诺的将来,又想到微然托人给她捎的话,终于把心一横,一下子扑到书案前,对着柳晏道:“这位一定就是柳老太傅是不是?老太傅。您可要给我做主,您是青天大老爷,救救咱们孤儿寡母罢。”
“卢二娘,祖父已经将此事交给我来处置了,你有什么不平对我说就是。”长安放缓了声音道:“左右有祖父在场。也不会屈了你。只是,你若是再像这样泼妇一般地吵闹,我看也不用问了,直接差人架到官府去罢。”
卢二娘赶紧收了声,低下头,像是在纠结什么。
柳温明自卢二娘被架进来之后一直在思忖,此时欣喜道:“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坠马之后。就是你们母女替我回府上报信的。”又问长安:“你母亲说你已经替我致谢过了?”
长安回道:“这是自然的,那日父亲昏迷,母亲身子不便又要忙着照料您。长安便自作主张由桂嬷嬷陪着一同去谢过她们母女了。”
柳温明道:“那便好,咱们是应当知恩图报的。”又和善地问卢二娘:“这位大姐,你有什么难处直说无妨。”
他的神情坦荡,长安心中却疑云顿起。
前世里卢二娘死前说,自己本是京中红香阁里的姑娘,柳温明是她的头一个客人。来光顾过几次之后,便有了柳微然。她为了生下孩子。被鸨母逐出红香阁,几年来几番寻上门来。都被柳温明拒之门外,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后来长安年纪渐长,便对卢二娘死前所言起了疑心,使人去查,却发现只能查到些零散的消息,而卢二娘所说的,竟然句句都对的上。
长安失望之余,也只能作罢。
如今看来,柳温明竟当真是对卢二娘毫不相识。长安心中的念头转了几转,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如果柳温明当初所说的都是真的呢?他说从未见过卢二娘,前世不曾有柳温明坠马一事,他自然是从未见过卢二娘的。
长安越想越觉得是,这足以解释为何柳温明十余年一直冷待柳微然。她前世不曾往这方面想过,是觉得有祖父坐镇,绝不容发生这等混淆血脉之事。
如今……长安看了看柳晏冷峻的面容,如今看来,一切都说不准了。
卢二娘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有道道泪痕了:“小姐,我是来求您让我将微然给带回去的。咱们不求什么报答,上次小姐赐下的银两我也可以还给您,只求您放了微然。咱们家虽然是穷,但也绝不会卖女为奴的。您是活菩萨转世,就把人还给我罢。”
长安冷冷道:“口口声声像是在控诉我强扣了人一样,你女儿是自己求上门来要进柳府做事的。”
柳温明皱眉道:“长安,这是怎么回事?什么进府做事?”
长安还未及开口,就被卢二娘抢先道:“我那傻孩子,一个多月前说是要到柳府来叩谢小姐赐银之恩,我都和她说了多少遍了,柳小姐不会在乎这个的,她偏是不听,一定要来……到了今日还没回家,只托人捎了个口信说是柳小姐留她在府里帮着做些事情……就看在我们好歹也算是救过柳老爷,让我们母女团聚罢……”
她的用词虽然婉转,但配上那语气和表情,任谁都能联想到是长安硬将人扣了下来。
长安暗暗好笑,这出“强抢民女”的戏码,若是主角换成个纨绔子弟倒还合情合理,只是长安只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又有什么理由去强扣了一个六岁的孩子?
果然,柳温明不解道:“长安为何要扣着这孩子不让她走?”
卢二娘道:“那日小姐看中了我家那孩子,说是要收下做臂膀,本是好事,只是好歹也先知会我一声才是……”
“心腹?”长安笑出声来,“卢二娘,我看你是误会了,你家微然留在我这里是做客的。”
顿了顿,长安看向祖父:“一则,我从不曾与你或者是微然签订什么契文。二则,这些日子以来,我对她是处处优待,完全是因着你们母女曾经救过我父亲。若说是帮工……”长安冷笑道:“我从未指派她做什么事,唯一一次让她替我去送一枚簪子,倒还送出个大问题来,这样的‘心腹’,我是万万不敢要的。”
“簪子?”卢二娘愣住,她今日前来是挑准了日子的,打算趁着柳府开宴而大闹一场。所说的话也都是设计好的,要先给长安扣上一个“逼良为奴”的帽子,再说出后头的话。
且微然也多次带信给她,说是今日有好戏在前,等到柳长安失了信誉,到时候再趁虚而入,必能够事半功倍。
却没料到今日这等变故,事情完全是向反方向发展去的,非但没能陷害到长安,反将自己搭了进去。
卢二娘不明所以,只能呆在原地。
长安继续道:“原是留了人在府上做客,想着好好款待几日,也尽尽我的心。倒是我考虑的不周全了,想着微然定是和你商量好了的,故而也没派人去知会一声。”
“只是,”长安沉下脸来,“如今这人……你可带不走了。她与旁人勾结,企图陷我于不义之中,幸而被我发现了破绽,否则,只怕我已经背上了‘谋害长辈’的罪名。”
卢二娘听傻了眼,她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有这关节,结结巴巴了半天,才呼起冤来:“我那丫头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冤枉啊,小姐可不能这样随意将屎盆子扣在咱们头上……”说着又朝柳晏和柳温明磕头。
方才颜氏在书斋中将今日宴席上发生的事略略道来,并未曾言明其中的两个丫头是何人。故而此时柳温明听了长安的话,才领悟过来,原来这卢二娘之女就是那个去送簪子的小丫头。
柳温明素来最不喜挑拨离间的小人,何况陷害的又是自己唯一的女儿,登时便起了厌恶之情。
此时见卢二娘朝自己直磕头,也不心软,面无表情道:“这事既是小姐房中的事,你只管去求小姐。”
卢二娘见柳长安的目光如同冰柱一般,简直要将自己冻住,哪还敢去开口叫冤。
“祖父,父亲,此事要想断的清楚明白,只怕还是要将微然给带上来细细问清楚。”
柳晏颔首,长安便支了翠羽前去,将人给带来。
柳微然自从在厅上被颜氏叫人架了下去,便给扔在柴房之中,双手被绑在一起,心中急躁不已。
她今年六岁,也吃了六年的苦楚,早早就明白了世间的疾苦。
那日来柳府报信,是她头一次见到如此的高堂阔宇,府中的丫头也比她要穿的体面光鲜,使人好不向往。
故而,当那华衣美服的神秘人出现在自己简陋的家中,问她想不想从此不再低人一等,要不要帮他做事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进柳府之前,她便打定了主意,要抓住一切的机会在府中露脸。谁知道长安只是好吃好喝地待着她,虽不交代任何事,但也从不亲近。
后来,柳明月暗暗地找到她,有意拉拢。柳微然便动了心思,虽然这招不一定能完全毁了柳长安,但于她的名声也是大大有损的。
谁知道,柳长安早有防备,反当厅将了柳明月一军。而自己,也被关在柴房之中,前途未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