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初春。
长安正坐在公主院内的秋千架上,低头看手中的《西域异志》。
这秋千是两年前才安置的,因着九公主李万禾的身子强健了些,她又去丽正殿磨了好几日,皇后娘娘点了头,这才让人立了这朱漆梨木的秋千架。周围又移栽了些虞美人,垂丝海棠,此时正纷纷冒出花骨朵来。
长安穿的是皇后娘娘赐下的莲青色滚雪细纱齐胸襦裙,一头乌发盘成一个随云髻,上头插了两支宝蓝点翠珠钗,额上一些细碎的发丝随意地垂着。她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来。
“我正四处找你呢,你倒是很会享受嘛。”这不冷不热的声音,正是九公主李万禾。
长安合上书,抬起头来,扬了扬手里的书:“我正在看前几日涂大学士借给我的这本书。”
李万禾挥挥手,毫无兴趣:“拿开拿开,我对书可没兴趣。”
长安但笑不语,九公主又道:“你这几日要出宫去?”
“丁家的大公子要成亲,我答应了翎容要去观礼的。”长安颔首:“公主可是要我带些什么玩意儿回来?这几日城中倒有春市呢。”
“也没什么稀罕玩意儿,”九公主有些闷闷不乐,“这几年你每次出宫都要给我带点,次数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那都是民间凑趣的东西,哪能和宫中的珍品相比?”长安道,“只可惜您身子还未大好,这宫外的不洁饮食不能带回来,否则尝尝民间小吃倒是好的。”
九公主摇了摇头,似乎也对民间小吃不感兴趣。长安倒是暗自奇怪。这些年来李万禾的身子调理的好些了,常常要央着皇后娘娘让她出宫,更是对民间的那些吃食馋得不成。
长安站起身来,拍了拍被风吹落在裙上的几瓣花瓣,走出花丛来,搀着九公主的胳臂往前走:“您欲言又止,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给长安吗?但说无妨。”
“这……”九公主咬了咬下唇。“这次丁府办喜事。你会见到丁戈吗?你帮我问问他,怎么这么久都不进宫……哎呀,不成不成。他是武将又是外臣,无诏怎么能进内宫呢……还是问问他有什么话传给我吧。“
长安吃了一惊,细细凝视着九公主。见她肤白胜雪,眉眼间流露着一种娇憨的意味。两颊绯红,螓首低垂。分明是个心怀爱恋之意的少女。
是了,九公主如今已经十四岁,这几年皇后娘娘就要开始为她议婚了。只是,九公主的心上人。竟然是丁戈?
这五年来,西戎的小动作不断,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陈兵边界。但常派出小队人马骚扰边关的城镇。丁敬武所驻守的白水关便是时常受到袭击,幸而丁敬武平日操练兵马从不懈怠。所以次次都化险为夷,守住了白水关。
丁家长子丁戟三年前便随着丁敬武一同前往白水关,直到今年才回京成亲。而二子丁戈,今年虽刚满十六,但也在军中历练了三年了。
这些年,丁夫人因着丁敬武的军功,渐渐也成了京中夫人们追捧的对象。皇后娘娘也单独召见过她与丁翎容,而护送他们入宫的就是丁戈。
“公主,这只怕是不合适。“长安踌躇道:“与外臣私相授受,这若是被旁人发现了……”
“柳长安!”九公主跺脚,神情一变,吼着长安的名字打断她:“什么‘私相授受’,我哪里就‘私相授受’了?!不过是让你去问一声,你和丁家本就来往的勤,怎么就不能多嘴问一句?”
“公主,你实在是太任性了。”长安摇头叹息。
“我可是九公主,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我。”李万禾眉飞色舞地道。
长安看着她肆无忌惮的笑容,心中一叹。五年的时间,斗转星移,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改变了。但唯有九公主,大概是因为被帝后保护得太好了,除了身子变好之外,性子还是如五年前一样跋扈嚣张。
回了自己的屋子,见钟柯琴坐在窗边看书,屋内三只木箱,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钟姐姐,这就收拾好了?”长安问。
钟柯琴放下书,过来拉了长安的手:“可不是嘛,忙活了好几日,终于将要紧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她也满了十四岁,身量比长安足足高出一个头。钟柯琴模样不算顶出众,但身上却带着钟家百年诗书世家的沉静气质,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什么要紧的东西,我看全是书还差不多。”长安掩嘴打趣道。
“你这张嘴啊,就是喜欢打趣别人。”钟柯琴点着她的额,“言归正传,我今日就要出宫去了,有些话要同你说说。”
品书品香,玉芽绿衣知趣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前。
钟柯琴拉着长安的手坐到桌边:“长安,咱们进宫来也有五年这么久了。我初初只是以为这是个读书进学的好机会,不知有多开心,央着我祖父务必要送我进来。”
长安静静听着。
“过了很久,我才渐渐明白过来,皇后娘娘定下的四个伴读,都是别有用意的。这你心里也明白。”钟柯琴叹道:“蒋晴说要守孝三年,根本就没有来。这其中的关节,你我都明白,蒋大人铁了心要抗旨,才造出这个理由来。那个白咏絮,虽然皇后娘娘和九公主都不喜欢,但也在宫中留了三年,两年前才被放出宫去。”
长安笑起来,接口道:“我听翎容说,白咏絮现在倒是在外头一直自称是赵学士的得意门生,还得了不少的夸赞呢。”
“她行事向来是没有什么章法的,这样树大招风,早晚有一天要栽跟头的。”钟柯琴淡淡蹙眉道:“如今我也要走了,就留下你一个人在这宫里。”
长安拍拍她的手:“我没事的,钟姐姐放心。”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看事情也看得通透。”钟柯琴笑道:“凌云阁的三位老师,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他们都将你当做是真正的弟子。就连九公主那般难以亲近的人,如今不也和你有说有笑,推心置腹吗?”
“长安,这五年来,仰仗着皇后娘娘对九公主的偏爱,我们有幸沾光,不用去各宫娘娘那里走动,至多也就是年结的时候应付一下场面。这才得以在公主院里头偏安一隅,不用去理会后宫里的事情。”
这话倒是不假,皇后娘娘对九公主的偏疼几乎到了极致。她知道九公主的性子不喜欢应酬,便特特批准公主院里的所有人都不用去内宫走动,故而长安等人在这里呆着,就和在桃花源里头呆着一样。
“钟姐姐……”长安有些不解,不知道钟柯琴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长安,我知道你常常在夜里起身去见什么人。”钟柯琴顿了顿道,“我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今日我走之后,你的举动务必要小心谨慎才是,若是被旁的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钟姐姐……”
“九公主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龄,身子又调养的好了,皇后娘娘势必是要让她去参加宴席的。到时候你少不得要跟随在一旁,宫中人心难测,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呢,你的举止行动,务必要当心。”钟柯琴脸上写满了担忧之情。
长安心头一暖,知道这全是发自肺腑的关怀。
“姐姐也是,出了宫去凡事也要小心。虽说是宫廷险恶,但咱们这几年过得却是世外桃源一般的日子,勾心斗角的事情反而没见到多少。这出了宫去,我还怕你会不适应呢。”
前世里,长安与钟柯琴的交情也只是较寻常朋友要亲密些。而这五年来朝夕相处,倒是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了,此时钟柯琴要出宫回府,两人都是伤感,少不得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直到日头已经有些西斜了,品书品香再三地催促,说是钟府的嬷嬷已经候了多时了,钟柯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轿。
长安眼见着那乘小轿颤巍巍地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一片昏黄的夕阳里,这才带了玉芽绿衣二人回转。
“小姐,钟小姐也回府了,咱们是不是也快能回柳府了?”玉芽眨着眼满含期待地问。
“怎么,你想回去了?”
玉芽连连点头:“在宫里总觉得每日都提心吊胆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连累小姐。”
绿衣笑着啐道:“这可是好事,没了这份提心吊胆,保不准你又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行了,你们两就别整日地斗嘴了。”长安无奈地打断她们,“绿衣,这十天来,柳府那边有没有送信来?”
绿衣正色小声道:“早上已经送到了,奴婢已经藏好了,等回房就给您过目。”
长安点点头。进宫伴读虽没有做宫女女官那样受拘束,但出宫的机会也并不多,长安也只有每年逢生辰和节日才能回柳府。所以自从五年前进宫之时,柳晏就安排了人定时将柳府的消息传进宫来给长安知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