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弘文馆?
叶佐兰这一下可真是寒毛直竖。
他当然听说过弘文馆,那可是设在紫宸宫中书省内的学馆,专供皇室宗亲与功勋贵族子弟入读,规格远比国子学更为高尚。
眼下这唐瑞郎居然拥有入读弘文馆的资格,可见他相较于寻常的国子生,身份又要高出一截……搞不好甚至是皇亲国戚,与下级官吏之子有如云泥之别。
叶佐兰自幼便被教导“乐殊贵贱,礼别尊卑”,如今“贵人”在前,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倒是唐瑞郎笑嘻嘻地逗他:“怎么又不说话了?”
叶佐兰低着头,只抬起眼睛来看着他:“你的小叔说话似乎很有分量……他是不是什么有名的人?”
唐瑞郎倒也没打算隐瞒:“正是当年的安乐王爷,*星。”
果然是皇亲国戚!叶佐兰在心中惊呼一声,顿时不知是该坐还是该立。
见他表情僵硬,唐瑞郎故意作伤心状:“怎么,莫非你很讨厌他?”
叶佐兰急忙否认:“安乐王可是平定云梦沼之乱的大英雄,我怎么会讨厌他!”
“那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僵硬的表情看我?”
“我……”叶佐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从没有认识过像你这样的贵人。”
“贵人,你说我?不,我根本不算什么。”
唐瑞郎摆了摆手,顿时又恢复了笑容:“再说了,你到这里来读书,不就是为了将来封侯拜相、得到朝廷重用?那时候,你不但会认识真正的贵人,还会看见皇上本人呢。”
皇上?
叶佐兰的眼睛一亮:“你……见过皇上么?”
“见过啊。”
“他长什么样?”
“唔,挺威严的,胡子大概这么长。”唐瑞郎在脖子上比了比划:“眼角这里有几道皱纹,笑起来比较明显。”
“皇上经常笑?”
“也许吧。不过我能看见皇上的时候,都是在宫里的宴会上。那种场合,笑得多一点也不奇怪。”
说到这里,唐瑞郎又反问叶佐兰:“怎么样,现在还想着离开国子监吗?走了就见不到皇上了哦。”
叶佐兰愣了愣,认真地摇头:“不想了。”
“这才对嘛。”唐瑞郎伸出手来,轻拍他的头顶:“我爹经常说,别把机会让给你厌恶的人,明白了吗?”
叶佐兰又点点头,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了催课的敲钟声。
这天下午,太学馆内依旧是复课。有了中午的教训,叶佐兰再不主动与人交谈;而包括胖子在内的其他人,似乎也忌惮着什么,不再主动来找叶佐兰的麻烦。
很快又到了晚膳的时候,这一次叶佐兰依旧坐在太学的位置上,却只吃与四门学生一样的饭菜。餐后不久,鼓声从鼓楼传来,意味着今天的第二次升堂即将开始。
学生们依旧和早晨那样鱼贯进入维亨堂,取回挂在墙上的身份铭牌。叶佐兰取牌的时候,看见洪先生走了过来。
“怎么样,有没有遇上难处?”
叶佐兰摇头道:“一切都很好。”
洪先生也不追问,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号舍已经准备好了,早点回去歇息罢。”
叶佐兰点点头,出了维亨堂往北边走去。
早上来的时候,他两手空空,虽然听说号舍中被褥灯烛一应俱全,但还是觉得有点不踏实。好在今天中午唐瑞郎已经领着他来这附近转悠过一圈,因此并不是太费力就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这是一进带着天井的四合院,东西和北面各有两间屋舍。格局倒与唐瑞郎的号舍颇为相似。然而唐瑞郎是一人独占整个院落,眼下叶佐兰却需要与另几名四门学生分房而居。
这还不是真正让叶佐兰意外的。最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的那间号舍里竟然亮着烛光,还映出了一个朦胧的人影。
难道是唐瑞郎?
叶佐兰莫名地激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将门推开。却看见烛光下面的竟然是家里雇来的一名仆役。
仆役是叶佐兰的母亲偷偷遣了来的,而且显然料到了叶佐兰会反对,还随身携带了一封家信。
平时在家中,叶佐兰最拗不过的就是母亲。这一次,他也没有立刻赶走这个仆役,只是暗暗打定了主意,等到这旬的假日回家,一定要与母亲好好谈一谈,打消她心中的顾虑。
如此这般,叶佐兰度过了他在国子监中求学的第一日。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万事都逐渐进入了正轨。与叶佐兰同院而居的另两名四门学生都还算本分,相处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他也开始结识一些志趣相投的伙伴。但最令他欣喜的是,太学博士们的学问功底深厚,每天的学习都收获颇丰。
现在回想起来,叶佐兰不禁要为自己第一天的冲动而感到汗颜。
也正因为这迟来的后悔,他对于唐瑞郎的好感也在迅速地增长着。
平日里,两个人时常相约在午休时分见上一面,说说彼此学馆内的趣事,探讨研读经典时遇到的疑惑之处;或者干脆往窗下的短榻上一躺,眯着眼睛海阔天空地瞎聊一通。
唐瑞郎只比叶佐兰大了一岁,但说话做事都要老练许多,再加上他与皇家又沾亲带故,很快就令叶佐兰崇拜无比。
而唐瑞郎似乎也很喜欢这个聪明的同伴,不仅整日拉着叶佐兰说话,还拿了许多稀奇的小玩意儿与他开眼。
转眼又过几天,到了旬试的日子。叶佐兰虽然只来了几日,却也得了一个不错的成绩,不仅被博士赞扬,更让同学刮目相看。
旬试过后,太学馆中会有一日的假期。通过考试的学生会结伴往城中游玩,或是逛逛务本坊西门外的槐市,挑选书籍。然而叶佐兰却心归似箭,天蒙蒙亮就领着仆从往家里赶。
家中,父母与姐姐也在翘首期盼着叶佐兰的归来,不仅嘘寒问暖,还准备了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席间,他刚拿起筷子,就有大块的鸡肉鱼羹送来,他对着鸡肉看了一会儿,却轻轻地放下了碗。
“孩儿在国子监里上学,平日里会馔堂配给得都是青菜、咸菜和鱼干。如今看见这些好鱼好肉,倒不知道应该如何下口了。”
叶锴全愣了一愣,接着倒是笑起来:“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国子监生作为当朝士人的表率,自然应该过得清净简朴。不过你要明白,这只是一种象征,并不是真正要人一辈子吃糠咽菜。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孩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应该吃得丰富一些。”
“爹爹的意思,孩儿明白。可是,还有一些学生,不仅是饮食,就连生活都和别人大不一样。”
叶佐兰又将少府少监之子的生活简单描述了一遍,然后认真地看着父亲的眼睛:“虽然您说国子监学生的简朴只是一种象征,但是像他们这样的生活,真的能够学有所成吗?”
叶锴全又夹了一块肉到儿子的碗中:“你之所以不忿,并不是真正担心他们的学业,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吃得好,或是住得更宽敞;而是因为他们拥有的,你和其他人都没有,而你并不认为自己不如他们。”
“莫非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叶佐兰若有所思地沉吟道,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
叶锴全含笑看着儿子这小小的纠结,伸出手来摸着他的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官。好官会为了他人的幸福而不顾自己的福祉;聪明的官则懂得平衡自己与别人的利益;只有贪官才会为了满足自己无限膨胀的私欲而不断盘剥、欺凌他人。自小奢侈无度者,长大多半也会利欲熏心、贪婪怠惰,你可不能与这些人为伍。”
这一番话叶佐兰倒是马上就听懂了,他连连点头,却又接着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奢侈怠惰的害处这么大,不如就请爹爹您上奏朝廷,整肃国子监的学风,爹爹您意下如何?”
这一次,叶锴全却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