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你走吧。”沈炼冷冷道,“你已经不是朕的恩人,是不是仇敌…真的很难说。”
夏夷欢没有再坚持,他起身走出几步,顿下步子道:“是敌是友,全在你一念之间。要是夏某不幸成了你的眼中钉,他日沙场相见,你我再拼上一场也无妨。”夏夷欢侧身又看了眼沈炼,“我等着你。”
沈炼又是一拳击打在石桌上,却是对他无可奈何。
午时用膳,乌雅避开侍卫闪进龙筱居住的院子,轻轻推开屋门又小心掩上,龙筱没有点熏香的习惯,因此房间里并没有香炉,乌雅环视屋里有了主意,她从袖子里掏出装着七窍散的香囊,捻起一撮洒在了蜡烛上,白色的粉末缓缓融进蜡油,不过一会儿就已经看不出痕迹。
乌雅挑唇轻笑,收起香囊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离开。
暮色时分,龙希风和龙希亭已经召集了涟城所有的匠人,龙希亭落下男儿热泪,带着哭腔道:“爹,真要…毁了,毁了冰窟?”
龙戎长叹道:“冰窟已经毫无用处,不过是一个大笑话,留着它除了让皇上厌嫌忌惮,还有什么用处?毁了,都毁了去吧。”
龙希亭直直跪地,埋下头道:“可是爹…这是龙家守了九代的冰窟,就算没了用处,却还是龙家的根基,皇上又没有开口,不是一定要毁了的。爹三思啊。还有蝶妃祠堂…蝶妃和先祖在天之灵,绝不会原谅我们。”
“你是要好好活着,还是要原谅?”龙戎怒视次子,“照我说的去做。”
龙希亭忽的瞪向龙希风,哀声不甘道:“都是因为你,本该是多好的一切,都被你一手毁了。你献出冰窟之谜又怎么样?还是能护住龙家百世?你太自私,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龙希风没有话可以斥责弟弟,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微微抽搐着脸,“都是空一场,就照爹的意思去做。”
秋夜干雷滚滚,如天公震怒,惊起了整个涟城。
龙戎在蝶妃祠堂外站立许久,深吸了口气终于大步迈进,他不敢正视龙小蝶恬静淡泊的眼睛,他一把掀开掩着白绢的纱帘,大手按住了龙小蝶的画像,像是下着最后的决心。
龙戎怒吼一声,指尖一个用力扯下悬着的白绢画像,闭上苍目拔起燃着的白蜡,烛火轻晃着逼近龙小蝶,滋哑一声点燃了白绢…
火苗蔓延向上,转眼昌武帝的题字印鉴已经烧去,龙小蝶曳地的裙角熊熊燃烧,映红了她绝美的脸。
祠堂外,龙希风和龙希亭齐齐跪下,眼中含泪。
龙戎攥着燃烧的白绢走出祠堂,不远处,沈炼平静的注视着他的举动,脸上看不出喜怒。龙戎忽的向天挥开就要燃尽的白绢,漫天飞舞的火星像一只只火蝶,在空中绽放着最后的振翅。终于,画像烧做片片灰烬,无力的落在干裂的泥土上…
龙家的人闻讯都从府中各处聚到了祠堂前,年老的仆人纷纷跪了下来,掩面拭着泪水。
龙怡悠挤到了人群最前头,指着天上的火星子挥舞着手臂道:“烧了,都烧了,烧得好,烧得好…烧死这些蝴蝶,烧死它们。”
龙樱沉默的看着漫天飞舞的纸灰,身后的芳嬷嬷眼看着落下泪,可龙樱却像是没有丝毫触动,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和她没有一点关系。龙樱看了片刻,拢着衣襟转身离开,低声吟道:“早就该烧了去,又何必要等到今天。”
龙筱面色苍白,她仰头看着夜空里燃烧的蝴蝶,那一张张飞扬的蝶片,拼成了龙小蝶的娇容,又变成了怡悠姑姑落寞的脸,再一眨眼又化作了姐姐龙樱哀伤的容颜,最后灰烬慢慢散落,定格在自己的脸上。
龙筱恍然觉得脸上冰冷,伸手摸去全是被夜风吹凉的泪水,也不知道是何时落下的。龙筱转身要走,迎面直直对上沈炼意味深长却仍含爱意的面容,他的黑目在夜幕下灼灼发亮,似乎可以洞穿她的一切。
龙筱咬唇低头,擦过沈炼身边时被他灵巧的攥住手腕,龙筱拽了拽,沈炼使着十分的力道,像是怎么也不打算放手。
——“跟我回苍都,再也不分开。”沈炼低声坚决。
龙筱没有应他,只是扭头看着最后一片火蝶骤然烧做灰烬,夜空一下子黯淡下来,犹如在场每个人暗下的心肠。
——“纵使灰飞烟灭,也算是璀璨活过。”龙筱轻声像是对着自己说话,“皇上想起往昔旧事,如果还能情不自禁笑出来,也不枉我们曾经倾心相待,又何必强了筱女的意思?至少我想起苍都种种,还是会对皇上心存感激。”
——“筱儿。”沈炼张口顿住,微微颤动的手指不甘的少许松开,只是这一个空档,龙筱已经抽出手腕,沈炼忽然想再拉住她的手,但却一手拉空,抓住的只有满满的冷意。
这一幕被龙梨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的对乌雅道:“都准备妥当了?”
——“夫人放心。”乌雅胸有成竹道,“一切都准备妥当,就在今夜。”
龙樱目送着小侄女倔强不改的背影,低笑了声幽幽道:“怎么说也有旧情在,事成之后你也不会怪姑姑害了你,你,还有整个龙家,都要感谢我才对。”
小葵默默跟了龙筱一路,见四下无人,鼓足勇气走近半步道:“三小姐,您真的不打算和沈爷…不不不,是皇上,你真不打算和皇上回去?而是…而是要去夏族么?”
——“你也嫌弃夏族困苦,没有苍都和涟城繁华么?”龙筱装作不高兴的瞪了眼小葵。
“不是不是。”小葵忙不迭的给自己辩解,“只要能和三小姐一起,哪里小葵都愿意去的不得了。只是…”小葵低下声音,“我瞧皇上的样子,挺可怜…”
“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也会可怜?”龙筱低垂下头,“我去哪里,你去哪里,别多想了。”
——“是。”小葵忽的又想起什么,看了眼冰窟方向,压低声音道,“三小姐,奴婢听说,老爷召集了许多匠人,要把冰窟给凿了…今夜怕是有的折腾了。”
龙筱没有转身,轻轻叹了声道,“冰窟无稽,早在几百年前就该毁了。可是…”龙筱涌出莫名的伤感,“没了冰窟,涟城的龙家又算是什么?也该是什么都不是了…”
——龙家也该什么都不是了。
“我困了。”龙筱揉了揉眼睛,“明天醒来,就当之前种种,都是一场梦吧。”
龙筱的寝屋就在前头,小葵快步上前替主子推开屋门,又熟练的摸出火折子,点起了案桌上的白蜡,兹的一声白蜡燃起,带出一股子说不出的香气,小葵嗅了嗅气味,心里暗猜一定是家里夫人知道主子几日没有睡好,这气味该是给她调制的香蜡安神用的。小葵略微一想还觉得自己挺机灵,挑着火折子又点燃了余下的白蜡,屋里香气四溢,很是怡人。
龙筱这几日有许多心事,闻着白蜡带出的香味也没有多想,这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龙筱脑中一闪而过也没有心思细想,对小葵挥了挥手道:“你去歇着吧,我这就睡了。”
——“要奴婢给您打盆热水么?”小葵替龙筱铺着床褥道。
“不用了,你出去吧。”龙筱拉起小葵,一咕噜翻到在床上。
龙筱平日也经常这副不管不顾的性子,哪里像个养在深闺的贵女,小葵捂着嘴偷偷笑着,掩上屋门时还不忘又嗅了几口——这样好闻的香烛,明天可得去问问夫人。
冰窟外
沈炼扫视过冰窟外只等着一声令下的匠人,看向龙戎道:“龙城主,你忠心可昭日月,朕心里深信不疑。毁了龙家冰窟?你不必如此的。”
“老夫必须如此。”龙戎坚持道,“冰窟是前朝的东西,如今留在世上也只是一个笑话。”
“既然是笑话。”沈炼道,“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分别?龙城主实在不用多此一举。”
龙戎朝沈炼单膝跪地,道:“对皇上而已没有分别,但对老夫而言,确是必须这样做心里才完全踏实。就请皇上准老夫毁了冰窟,还龙家一个安生。”
沈炼思索片刻,挥手转身道:“那就…任龙城主如何去做。”
龙戎见沈炼不再反对,缓缓站起身,深目望着冰窟狭窄的入口,忽的振臂挥下,咬牙高声道:“毁了它!”
——毁了冰窟。
早已经在冰窟几处埋下的火药被齐齐点燃,“轰”的一声震的地动宅摇,四周的泥土草木也被齐齐掀倒,尘土纷飞。
寝屋里,睡下的龙筱被这惊雷一样的轰鸣声震的直起身体,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龙筱按住剧烈跳动的心口,她的心忽然跳的很快,越来越快,体内一股子热流四处窜动,惊的浑身直出虚汗。龙筱抹了抹汗湿的额头,她想唤小葵进屋,可心想着这丫头一定已经睡倒,龙筱便没有喊她,倚着床檐低低的喘着气。
幽长的龙府小道,一个婢女拦在了沈炼前头,朝他屈膝拘礼,那礼数很是恭敬,比皇宫里的宮婢还要老道妥当。
沈炼身后的侍卫厉声道:“你是什么人?敢挡皇上的路。”
沈炼看清拦住自己的是龙梨带回家中的宮婢乌雅,挥手示意侍卫不用多问。乌雅拘着礼,镇定自若道:“奴婢才从三小姐那头经过,听小葵说,三小姐身子有些不大舒坦,奴婢斗胆来禀报皇上一声,皇上可要去瞧瞧?”
沈炼听到龙筱的名字心头一揪,可面色仍是笃定道:“筱儿身子不适,来禀告朕的也该是她的贴身婢女小葵,怎么能劳驾到乌雅姑姑身上?”
乌雅早已经料到他会这样质问自己,她平静着音色不慌不忙道:“听三小姐的意思,像是打算自己熬着不让小葵惊扰到别人。龙府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三小姐面上看不出什么,她性子极犟一定是什么都藏在心里。就像…她也许明明很想见皇上,却憋着一口气对您避之千里…皇上…”乌雅故意慢下语调,“女人心海底针,皇上这时候去探望三小姐,也许正好遂了她的心思也说不定。”
乌雅说完话,朝沈炼又屈了屈膝,浅笑着转身离开。沈炼良久驻足,终于朝着龙筱的住处踌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