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得!”一阵敲击声从程卫国的办公桌上不住的传到程志超的耳朵里。声音虽然不大,但是程志超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马上把耳朵捂上。只因为程家老爷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一根武装带,这一连串的得得声,就是武装带的钢扣和桌面相碰发出来的。
官做到程卫国这种程度,当然用不着随随便便的就像普通的士兵训练一样在腰间扎上武装带,这根武装带对于他而言,更多的时候是起到一种刑具的作用。程志超看着这根武装带,眼前就一阵阵发黑,想当年做了错事,老爷子横眉立目,举起武装带狠抽自己的镜头不时的在眼前闪现,情不自禁的扭了扭屁股。
所幸老爷子现在还在沉思,并没有体罚自己的意思,程大少爷心里还稍安一些。
老江虽然和程卫国极熟,又是程志超的授业恩师,但是在程卫国管教孩子这件事上却没有什么发言权。程卫国生气之初,他还可以厚着脸皮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当程卫国将武装带亮出来的时候,这位四十多岁的解放军上校也乖觉的闭上了嘴巴,在一旁当起了闷葫芦。
良久,只听得程卫国缓缓的说道:“照你这么说,是那个姓袁的不对?”
程志超偷偷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说道:“如果不是他没事找事,泼晓晨和刘欣的油漆,我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火,追到洗浴中心去找他的麻烦。”
老江在一旁连连点头:“团长,现在问题搞明白了,这孩子虽然把人打了个够呛,可是也属于情有可原。我看这两天那姓袁的也没有再找上门来,看来也是自知理亏,这件事,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程卫国哼了一声:“就这么算了?那姓袁的为什么要泼方晓晨和刘欣的油漆?”
程志超当然不能笨到把双方在郊外曾经发生过冲突,袁八爷的人吃了大亏的事合盘托出,否则程卫国得知老江也参与其中,势必会火上浇油,眼珠子转了几转之后,说道:“那姓袁的也不是什么好人,从我认识他那天起,他就和柱子哥混在一起,看起来在他们圈子里还是一个核心人物。估计是害怕方越元借着刘欣这个店想要在省城插一脚,所以先下手为强,给方越元一个下马威。”
“我看未必。”程卫国冷冷一笑,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一看程志超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肯定还有事瞒着自己。“对于他们的事,我知道的不清楚,也不想知道,可是按照常理来看,如果方越元压根就没有这个动机的话,那姓袁的根本就用不着如此紧张。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事。”
程志超暗道老爷子好生厉害,一下就将自己的小九九看穿,事到临头,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得替老江考虑一下。当下佯作一脸的迷茫:“是么?那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他收到了什么风声,方越元的确有这个念头,所以才会这样的。”
“你真的不清楚?”
“我敢用我的人头担保,绝对不知道内情。”
程卫国又是一连串的冷笑:“你的人头又能值多少钱?我用了几千斤大米把你养成这么大,反过来拿着我养大的东西来向我担保,你算盘打的不错啊。”
程志超强忍住笑,低头称是。
程卫国叹了一口长气,对老江说道:“一会你给滨海军分区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人留意一下,看看方越元是否有意要在省城扩展生意。”
老江急忙说道:“我现在就打。”说着掏出了手机,就要往滨海军分区打电话,刚要拨号,就被程卫国拦住了:“等一下……,这电话还是先别打了,过两天我就要去进修,就算知道他的举动,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老江嗯了一声,心想我的老团长,你和方越元虽然是儿女亲家,可是压根就不是一路人,就算是你不去进修,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又能怎么样?难道真能大义灭亲,调一个营的野战军过来和亲家公磕一把?
程卫国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冷冷的瞪了程志超一眼,将武装带扔到了桌上。程志超的头虽然一直在低头,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条武装带,看到程卫国将其扔到桌上,心中一喜,知道老爷子是放弃了将自己狠抽一顿的心思。可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依然是一脸的恭敬。
不知道为什么,程卫国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无力感,突然间觉得眼前这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已经越来越难以驾驭,以往一顿武装带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恐怕就算是把武装带抽折,也未必能解决。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自从程志超上了大学之后,就隐现反骨,上了一年大学,住了一年校,无论从思想上还是气质上,都有了一个相当大的转变。程卫国也清楚,此时的程志超比一般人要危险得多,由于方晓晨的原因,正处在一个亦正亦邪的独木桥上摇摆不定,一旦控制不住局面,恐怕自己早年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要付诸流水。
想到这个结果,饶是程卫国再怎么镇定,心里也是一阵惶然,可惜他一直都是军事主官,从来没有从事过政治工作,不知道如何做这个思想工作,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和赵东进研究的路线最有效果。中指在桌面上又轻叩几下之后,沉声问道:“你打人打得挺痛快的,知不知道把对方打成什么样?”
程志超摇了摇头:“不知道,打完他之后,柱子哥他们就到了,然后就把那人送到医院去了,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人。”
“不管怎么说,你报私仇,把人打伤,就是你的不对。”程卫国淡淡的说道,“你和我说说,当时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脑子里怎么想的?”程志超一怔,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会这么问,偷偷看了老江一眼,从他脸上也没有得出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提示,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当时就觉得那个姓袁的不是东西,即便是他和方越元之间有什么过节,也应该去找方越元,找两个小姑娘的麻烦算什么本事?更何况,这两个小妞中还有一个是我的女人,动我的女人,我就要揍他。”
“噗!”程卫国本来起水杯,刚想喝两口水润润喉咙,听到他的话之后,忍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之后,怒道:“动你的女人你就要揍人家?”
“晓晨又没有得罪他。”程志超心中不住的打着鼓,却还是忍不住小声的将分辩了一句。
“看不出来,我程卫国还养了一个情种。”程卫国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是发怒好还是发笑好了,气得将水杯重重的在桌上墩了下,“就凭你这种思想,我就得好好给你上上课了。”
程志超吓了一跳,目光落在了桌上那条武装带上,颤声道:“爸,你……”
程卫国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怎么?害怕我揍你?嘿嘿,放心,我决定了,不打你,以后都不打你了。”
程卫国说不打自己,反而让程志超心里没底,不知道老爷子要出什么阴招对付自己,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喘。
只听得程卫国说道:“我算是看透了,你小子天生反骨,小时候还能镇得住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单凭老子一个人是管不了你了。你仔细算一算,自从放这个暑假以来,你惹了多少场祸事了?”
不用算程志超也知道这一两个月以来祸没少闯,耷拉着脑袋不敢接程卫国的话茬。
程卫国本来也没打算在他那里得到答案,也根本用不着,慢悠悠的从烟盒里取出扔,先甩给老江一支,然后享受老江点火的伺候之后,两道浓烟从鼻孔里冒了出来,说道:“反正你现在也开始作了,你就作吧,好好作,争取在这几个月之内作到天边去。然后收拾收拾,年底和赵济勇一起当兵去吧。”
程志超心里一惊,虽然他和赵济勇在老江那里,已经隐隐约约的知道老爷子有这个想法,不过老爷子一直没有正式的就这个问题和自己交换过意见,所以一直心存侥幸,只当这是老江揣摩上意,得出来的结论。但是这话今天亲口从老爷子嘴里冒出来,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没等他说话,只听得程卫国又说道:“本来不打算和你说这事的,可是这两天我和你赵叔商量了一下,觉得这是件大事,还是事先和你们提一下要好,要不然,你们这两位大学生肯定会认为我们这两个老头子又把封建大家族的家长作风搬出来,拉你们的壮丁。”
说了也是拉壮丁。程志超肚子里嘟囔了一句,索性豁出去了,问道:“我们两个上学上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我们去当兵?我不想去。”
“小时候你们两个不是总往士兵宿舍跑,一心想要当兵么?怎么现在又不想去了?”程卫国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反问了一句。
“小时候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当兵是心甘情愿的要去,可是现在你让我们去当兵,很明显是惩罚我们,我们不服。”
程卫国气极反笑:“你不服?你有什么不服的?”
“总之就是不服。”这是有史以来,程志超第一次和程卫国顶嘴,底气还是不怎么太早,吱唔了半天,也没有吱唔出来为什么不服,只好耍起了无赖,舍本逐末,一个劲的强调自己不服。
程卫国一脸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转过头问老江:“你觉得这个决定怎么样?”
老江虽然早就知道程卫国和赵东进的安排,但是没想到程卫国居然在让自己保密的同时,自己又泄了密,不由得轻咳两声:“这个……,那个……,嘿嘿。”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问你觉得这个决定怎么样?”
“这个嘛……,我觉得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让这两个孩子去当兵要好一些。”
“完了。”程志超听老江也这么说,心里顿时凉到底,犟劲顿时涌了上来,梗着脖子大声说道:“为什么说现在的情况下,我和赵济勇当兵就更好一些?我知道,你们对方晓晨有成见,一心想要拆散我们两个,这次见面,又挑不出人家什么毛病,所以就要强迫我和赵济勇去当兵,让我们天各一方,想见面也见不到,是不是?”
“放肆!”程卫国大怒,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吼道:“谁教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你才明白几个问题?老子真想拆散你们,还用得着费这个劲?”说着,又将武装带抄了起来。
这一拍的声响极大,程志超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刚才的豪情万丈一下消失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拼尽全力支撑着他的脖子,在老江和程卫国看来,这小子倒是依旧一脸不服气。
程卫国本想趁这个机会,将安排他去当兵的苦心详细解释给他听,可是被他一激,顿时又恢复程志超小时候的霸气,“啪”的一声,武装带在桌上抽了一下,指着程志超的鼻子说道:“老子今天把话扔到这,这个兵,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省军区那边我已经打好了招呼,他们已经和省城军分区说好了,你们两个学校所在地的武装部在今年征兵的时候,预留两个名额,征兵开始,你们两个就换装,老老实实的给我滚蛋。”
程志超眼圈一红:“爸,我就不明白了,从小到大,都是您说什么,我做什么,一点自由都没有。那时候小,我无话可说,可是我现在大了,为什么你还要这么霸道的替我安排这个,安排那个?我处个对象怎么了?你不同意就直说,为什么要用这个手段要把我们分开?”
越说越委屈,终于忍不住流出了两行热泪。
程卫国也不记得程志超上次哭是什么什么时候了,印象中,上了高中之后,程志超的忍耐力就越来越强,哪怕武装带加身之时,也从来没有哭过。现在又一次看到程志超的眼泪,程卫国反而不知道怎么处理了,木桩一般立在那里,半晌动弹不得。
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明明是一番好意,却被程志超理解为要将他和方晓晨拆散,程卫国心里也不禁一痛,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一脸索然。
老江在一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急忙站了出来:“你看看你们爷们,整个大院,除了你们之外,找不到第二对像你们这样的。团长,他不理解,您先消消气。”抬脚在程志超的屁股上踹了一脚:“你把你脸上的猫崽给老子憋回去,挺大个小伙子,动不动就掉猫崽子,像什么样子?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腿上挨了两枪,锯腿的时候吭都没吭一声。不争气的东西。”
程志超只是心里感到委屈之极,而这委屈又是日积月累攒下的,就像心里对付袁八爷的怒火一样,一旦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就一发不可收拾,让老江踹了一脚,骂了一通之后,反而觉得好受一些,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将头转向了一边。
老江又坐回了椅子上,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和赵济勇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咱们名为师徒,实际上和父子没有什么区别,对你们的爱护,我们几个老的不相上下。你还委屈上了,团长心里难道就不上火?我告诉你,你给我牢牢的记住了,正是因为团长喜欢方晓晨那孩子,不想拆散你们,所以才必要要让你去当兵,你以为你当兵是给你一个人当呢?错了,是给你们两个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