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顾玦微微颦眉,为太后这诡异的目光,诡异的笑容。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太后,答案必然是没有!
那她此番笑得几分癫狂,几分得意的样子,皆因承受不了这样的结果逆?
不,不对茶。
谁都可以没法承受,就不可能是太后。
那么……
凤眸冷眯,利光如流影划过。
难不成太后还有退路?
他以为那批弓箭手就是她唯一一件瞒着自己准备的事。
风挽裳看着整个场面被控制住了,看着下边,君楚泱在薄晏舟和裕亲王的护卫下,稳步走过来,她忽上忽下的心总算渐渐落定,也……撑到了尽头。
细细的咬唇闷哼了下,拧眉,一直放在扶手上用力支撑的手紧紧揪住心口。
一切,终于结束了。
从头到尾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她知晓,这都是他两个多月以来不眠不休的结果。
惊心动魄的背后需要耗费太多心思去策划,去推演。
宫里的人,缉异卫、禁军、厂卫等等,都得安排妥当,半点纰漏都不允许出。
因为十年来,只有这么一个机会,苦等这么一个机会!
所以,成功了,真好。
她盼的,大家祈盼的,在这一刻,终于成功了。
她,也走到尽头了,总算能撑到他们成功的时刻,总算……
“顾玦,不得不说,直到这一刻,你的本事仍是叫哀家欣赏不已。只是,哀家料不到你最终竟然与这些意图逼宫篡位的人勾结在一起!”
太后的声音依然威仪凌厉地响起,颠倒黑白。
风挽裳吃力的抬头看去,只见太后干脆扯下头上歪歪斜斜的凤冠,随手一扔,即便是没有了华贵的凤冠也依旧摆出雍容威仪。
很显然,她在垂死挣扎,且还挣扎得如此从容。
不到最后一刻,对君楚泱他们所说的事绝不松口,因为,她还在为成功之后做考量。
“多谢太后廖赞,可惜,并不能让你就此无罪。”顾玦眯眼轻笑,俊脸一点点转过去,那笑,未达眼底,乍然收敛,眼眸里的寒光仿佛经过地狱的淬炼,猩红、嗜血。
随即,他低头,手上把玩着随身携带的小绣球,一个很小,很小的小绣球。不拿在手上把玩的时候便挂在腰间,谁都知晓那个小绣球已取代了原来从不离手的小狐狸。
所以,也自然将过去他抚着小狐狸的样子转换到他把玩小绣球来揣测。
“所谓的罪也不过是你们强加给哀家的,哀家何罪之有!”太后瞪向君楚泱,冷冷嗤笑。
“太后应当知晓本督的性子,本督给机会好好说话的时候,就给本督好好的说。”
修长如玉、骨肉均匀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梳弄着缀在小绣球上的红线流苏,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往日他这般抚小狐狸便是他发狠的前兆。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一直对太后唯命是从的九千岁竟然敢对太后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以他一贯不可一世的姿态。
谁又能想到,被太后看重,一路扶摇直上,封九千岁,赐皇姓,又封千岁王的太监竟然是太后最想要除掉的异族之一!
对这惊天逆转的结局,朝臣已无力去细想。
“你这性子说起来还是哀家养出来的。”
可不是,若没有太后的宠信,九千岁也不会变得如此不可一世吧。
“太后,都到这地步了,你还不俯首认罪吗?”君楚泱沉声道。
太后看向他,又是露出诡异的笑容,“旭和帝,你不是很想知晓当年宸妃在皇陵里生下的那个孩子在哪儿吗?”
闻言,所有人大惊,瞠目。
君楚泱眉心皱了皱,立即看向顾玦。
顾玦将小绣球收入掌心,凤眸冷眯,神色凝重。
莫非那个孩子已经被太后先一步找到了?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密切留意太后派去查探的按些人的动向,若当真找到了,他们不可能不知晓。
所以,太后方才那诡异的笑是在此?
她早就设想到这一步,也给自己留了最后一颗棋子?
君楚泱从顾玦眼中看到不确定,敛了敛眉目,抬步,登上宝座。
风挽裳看着君楚泱拾级而上,回到君临天下的位置。
事情再次发生了变化,可她这颗心再担心,再着急也提不起来了。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谁也没料到太后还留了这么一步棋。
接下来,就看皇上该如何抉择了吧?
忍辱偷生多年,日日夜夜盼着重新临朝,好不容易终于成功了,却多出一个孩子来让他抉择。
作为一个父亲,他会如何?
江山、孩子,还有顾玦他们这些年来所付出的代价,他会作何选择?
她就怕,就怕他翻脸不认人,孩子不要,对顾玦他们也是过河拆桥。
毕竟……毕竟那个位子太诱人,何况还是他忍辱偷生,苦心策划多年才重新得到的。
自古帝王无情,君心难测啊。
“看来,太后是打算用那个孩子来威胁朕了?”君楚泱端坐在龙椅上,语气平稳。
太后却是冷笑,“错了,哀家要威胁的人不是你,而是……他!”
话音未落,手指用力地转向,指向一个让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九千岁!
太后要威的人竟然是顾玦!
虽说随着这九千岁的异族身份得到证实,可以说他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都是逼不得已,可熟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骨子里没有那样乖张的血液,也成不了这样的性子,他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威胁的啊。
瞧他方才扔给皇上一把刀说赶着回家的样子,像是会管皇上孩子死活的人吗?
还是太后吓傻了,一不小心指错人?
风挽裳撑着最后的力气要站起来,一直紧盯着她干着急的小莲蓬立即伸手帮忙。
万千绝的目光落在她撑在金椅扶手上的手,颤颤巍巍,白嫩的手背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微显。
再看向小莲蓬着急紧张的样子,那神情好似在悲伤,又好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还有,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在下边与太后的对峙上,只有她,只有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夫人瞧。
若说过去失职遭督主责罚,这才如此紧迫盯人也说得过去,只是,总觉得哪儿不对。
夫人的脸色很苍白,额上在冒汗。
督主也知晓她身子不适了的。
风挽裳靠着小莲蓬才堪堪站稳,斗篷下的手,用力抓住痛得越来越难以呼吸的心口,吃力地抬头往下看。
正巧对上他抬头看来的目光,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扯出笑容,可是……她也不知道到底笑了没有,只知道,她没有力气了,真的,撑不住了。
看到她即使有人搀扶还摇摇欲坠的样子,看到那张脸白得连脸上刻意抹厚的胭脂水粉都掩饰不掉,看着她挤不出的笑容,顾玦瞳孔骤缩,一颗心瞬间被勒紧。
他丝毫不将太后的威胁放在眼里,转身,疾步朝她奔去。
身后,太后得意地笑了,“顾玦,你真以为你不受哀家威胁吗?”
顾玦已经懒得理,大步流星拾级而上,此时此刻,一颗心只记挂着她。
十年前的十年为子冉。
十年后的十年为复仇。
从这一刻开始,从今往后的每一个十年,为她,只为她!
风挽裳看着他的身影由模糊到清晰,由远到近,站在眼前,她知足,幸福。
但是,就在他离她只差两步之遥时,大殿里响起太后的声音——
“哀家就告诉你,当年宸妃在皇陵里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风挽裳!!”
太后话落,顾玦正要朝幸福微笑的弧度僵住,脚步也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回过身去。
风挽裳频临枯萎的身子也不由得微微一晃,愕然,摇头,不愿相信。
怎可能是她?
不可能的!
是谁都不可能是她呀。
那个孩子算起来已经满二十一了,她才十九过半。
她怎么可能是宸妃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
一定是太后搞错了。
君楚泱也惊得站起,错愕地缓缓扭头看向她,被岁月沉淀的眼眸正复杂地看着她,疑惑、怀疑、更多的是激动。
是她吗?
在他苦寻不着,愧疚难寐的时候,老天已安排她出现在他面前?
看着她,脑海中浮现出与她有关的一幕幕。
为了大局着想,他派人去抓她威胁她弟弟,听闻,是以那样凌辱的手段!
也因此,被顾玦逼着亲自登门给她敬茶,见识到她的聪明冷静。
还有在太傅府,她对他下跪要求一个承诺。
在画舫,他甚至再一次对她动了杀念……
想到以往种种,他既希望是她,又害怕是她。
顾玦冷了眉目,凝了妖冶,紧盯着太后,不发一语。
金銮大殿里的一切恍若静止。
知晓他不会信,太后阴险地勾了勾唇,看了眼金銮宝座上已然快要支撑不住的风挽裳,朝后殿下令,“把人押进来!”
原本已经被厂卫封堵的后殿缓缓出现三个人。
是那个被顾玦削了耳朵的禁军副统领,他与另一个禁军拿刀子架着两个人出现。
那两个人竟然是风挽裳以为已经死心回到凌云镇的风父风母!
他们被五花大绑推过来,推到众人面前,发丝凌乱,像是被关押已久,颇为凌乱,脸上还都带着伤。
“挽挽,救我们呀!”被押跪在地上的风母一抬头看到站在上边的风挽裳,连忙大声呼救。
“不必她救,只要你将风挽裳的身世和盘托出,哀家立即放了你们!”
闻言,风母立即点头如捣蒜,如实道来,“我与宸妃乃亲姐妹,自幼被卖入青-楼习舞,宸妃小我两岁,十岁后出落得越发标致,天生就是跳舞的好苗子,当时就被天都的大青-楼相中,花高价买走了她,我与宸妃就此姐妹分离,后来,几年后,有个叫凤舞的女子凭借一曲清风舞声名大噪,也是她唯一一次在众目睽睽下跳的舞,却无人知晓她的真面目,但我知道,那是我的妹妹无疑。等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只留下一大笔钱给我,再一次消失无踪。”
“直到十八年前的初秋,有一个病得奄奄一息的妇人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来凌云镇的舞坊找我,说那小孩子是我妹妹的遗孤,要托付给我,我还未来得及多问,那妇人便死了。当时恰巧我刚失去我刚满周岁不久的女儿,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
“所以你便让那个两岁多的孩子变成你那个一岁多的女儿!代替她成为你的女儿!”薄晏舟顺着接话。
风母点头,还是不敢看旁边怒目圆瞪的丈夫。
听完这一切,风挽裳整个人都在发懵。
所以,这就是年龄对不上的原因?
亲母变成姨娘?
传说中的凤舞是她的娘亲?她天生有跳舞天赋也是遗传了娘亲的?
她的娘亲是宸妃,她是……旭和帝的孩子?!
君楚泱脸上洋溢着掩饰不掉的激动,看向风挽裳,又看向风母,“若真是她,那她身上总该有朕当年给宸妃的龙凤玦!”
“你指的可是这个?”太后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块腰佩,腰佩上的流苏已显陈旧,但上边的玉佩完好无损,正是君楚泱当年随意扯下塞给宸妃的了龙凤玦。
“若哀家再迟些抓走他们,只怕这玉佩已经被他们拿去卖了。”太后轻蔑地瞥了眼风父风母,“也幸好哀家让人在他们途经九山十八涧时动手,否则,今日这步精彩的棋,你们就看不到了。”
是了,途经九山十八涧,让人假扮那里的山贼把人抓走,没有人会怀疑。
顾玦冷眯着眼,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回身看风挽裳。
是吓到了吗?
怎脸色越来越白,白得几近透明,站都站不稳。
就连他也料不到她就是宸妃在皇陵里生下的孩子,料不到君楚泱让他暗中寻找的人就在身边,枕边,更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摇身一变,成了公主!
公主……
顾玦浑身一僵,赫然瞠目,看着她,脸色丕变。
他箭步冲上前,神色慌张,从未显露过的慌张。
风挽裳看着他朝自己跑来,那么着急,仿佛她头顶上的天要塌下来,他赶着来帮她顶。
她虚弱地扯唇,缓缓松开攀附着小莲蓬的手,吃力地抬起,伸向他。
身边的小莲蓬低着头,泪水一颗一颗地落下,咬着牙不敢哭出声。
顾玦三步并做两步站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伸出来的手。
“噗!”
才握住她的手,在他要拉她入怀之时,一口热血喷在他的胸口,她软软地扑进他怀里。
喷出来的血像利刃,像烈火,刺穿他的心,灼烧他的心。
她倒入怀中的那一刻,好像天地都在颤动,在旋转。
但所有的惊呼都消音。
“夫人!”小莲蓬跪地大哭。
顾玦跪地接住朝他倒来的身子,声嘶大吼,“传太医!传太医!”
吼完,他刻不容缓地抱起她,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害怕的颤抖。
整个大殿瞬间兵慌马。
“顾玦,你想到了是吧?想到皇家历来的公主都逃不过患有心疾的命运,就像诅咒一样,无一幸免!”太后得意地说。
“闭嘴!”顾玦怒吼,彻底失去了叫人叹为观止的从容和优雅。
莫孤烟立即拔剑架上太后的脖子。
“爷……”小小的力气抓上他的手臂,那么微弱,弱得叫人容易忽视。
“小挽儿,乖,别怕,只是风寒。”他低头,颤抖的手,想抚她的脸,却迟迟抚不上去。
风挽裳抬手握住他颤抖的手,眼眸已是半睁半闭的样子,气息薄弱地说,“爷,对不起……”
“不怪你,是爷不好,是爷没照顾好你。爷这就带你回去治病。乖……”顾玦回握住她的手,想要再次抱起她,却又被她固执地拉住衣袖。
那么薄弱的力量,却是用尽全身力气在拉扯。
“爷,听我说完……这风寒……治不好了。对不起……没法陪你到白头……欠你的五十年,如果爷下辈子还愿与我相遇,让我下辈子再还……可好?”
“说什么胡话!爷带你去找沈离醉,马上就去!”顾玦轻斥,声音颤抖。
她摇头,“沈爷和子冉连夜出城是为了找到可以医治我的方法……爷,别怪沈爷……”
凤眸里闪过可怕的戾气,更多的是痛恨自己忙得忽视了她!
“只要你好起来,爷就不怪,嗯?”他用袖子轻轻地拭去她最嘴上的血渍,将她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
其实,冷的是他,害怕失去她而发冷。
“爷,我还欠你一曲雀灵,可惜……我没力气了,若是有来生……再跳给爷看,可好?”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他说,可是,没力气了。
“所以,先留着力气,爷这就带你去看大夫!”这一次,他毅然抱起她,施展轻功从金銮宝座上跃下,落定。
那只泛白的五指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
“……爷,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我希望爷……活得舒……心……”
她眷恋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带着没有说完的千言万语,带着无限遗憾,缓缓阖上双眸。
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紧揪在他衣袖上的手也软软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