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曾贵格曾经也是胸怀大志的好青年,也曾满腔热血,想让山河换新颜。去刘一炎手下当参谋,那是离他家乡最近的军阀,当时刘一炎的名声还没有后来那么不堪,他是真心觉得可以得遇明主,一展雄图。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发现刘一炎并不是明主,反而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残暴的军阀?是发现理想实现无望,身边志同道合的朋友越来越少?还是他混乱又不堪的感情生活?
曾贵格无数次会做同样一个梦,他和陈卫对立站着,持枪站着,久久站着,最后两人分道扬镳。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醒来,没有镜子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现实中他们没有对峙过,唯一有的一次,陈卫带兵反刘一炎,在渡江前多待了一天,那时候多耽误一秒,他丧命的危险就会多一分,但他就是顶着压力在江边多待了一天。
他在等他。他知道。
两人之间的孽缘,到如今算起来,已经不知道是谁欠谁多一点。他和陈卫亲厚,陈卫自立后,他在刘一炎手下并不好过,刘一炎已经不信他,虽然职位还在,但是已经没有什么事给他做了。在这个时候正好要派人来京都,他就跟着来了。
来了就不回去了,反正他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刘一炎纵使生气,对他这么个小虾米总不会上太多心。
突然有个意外的儿子,说道儿子,他现在加上陈元帅的二儿子,总共有四个学生。长生的天赋不是最好的,起步也晚,胜在勤勉。他的出生是曾贵格没有想到了,如今突然多了一个儿子,说不上哪好,但好在为人勤勉,性子老实忠厚。
曾贵格初开始对儿子也只当学生来待,刚开始的时候甚至和顾思慎都比和长生更亲密些。他不知道怎么对待这个儿子,虽然严格说来,这个儿子他也是被设计的。
但长生到底是因为他才会来到这世上,还没尝过甜就吃够苦了。
认下长生,曾贵格就找人去找了长生他娘,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长生他娘当初也是鲜花明艳的女子,此后却沦落风尘自暴自弃。曾贵格叹气,怎么又想到那上头去了。喝酒,喝酒,今宵有酒今宵醉,难得浮生半日闲。
“先生,先生。”可惜才饮了一杯还未来的及回味就有小子前来捣乱,曾贵格掀开一丝眼皮,长生叫先生可比叫爹顺溜多了。长生见他喝上小酒了就有点紧张,相处久了就知道,先生他最讨厌喝酒的时候被人打扰了。可是慎儿偏偏说先生不会对他责罚,让他来报信。
曾贵格压下心底的一丝郁躁,堪称和蔼的问,“我走之前不是给你们布置了作业,可是有什么不会的?”不和蔼怎么办,长生怕他,他若再没个好脸子,这辈子父子和睦就是梦了。
“不是。”长生摇头,见曾贵格没有开口指责他,面上还是憨实的表情,心底到底有些少儿的得意,这是他爹呢。“前头来了武先生,是元帅给大少请的,知道先生在家,想跟先生打个招呼。”
“让他自己找事做了就行,和我打什么招呼。”曾贵格不以为意的说。
长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挪挪脚,“都要写作业呢。”曾贵格布置的作业,没完成前谁都不敢做些别的,可是大家看着武先生又心痒难耐,所以才会有长生的这一趟跑腿。
“得,我受累,跑一趟吧。”曾贵格说。这帮小兔崽子。
曾贵格并没有特意梳洗,带着些微的酒气就去正读院,才一脚跨入院门,就僵在原地,前面空地上站着的那个是谁。刀削的鼻梁,如刀的眉,浓密的睫毛下大而深邃的眼睛,瞳孔黑的能把人吸进去。抿紧的唇也带着凌厉。穿着军装,完美包裹小腿的军靴,罩着纯黑的披风,手里还把玩着马鞭。
身后站着两个亲兵,英俊如往昔,更是威武霸气到一塌糊涂。曾贵格心神激荡的时候还有余光瞄到房间里坐着的三个时不时抬眼偷看的小的。这样英俊霸气的人,如何能不吸引眼光。
“致之,许久不见。”那人转头见了曾贵格,唇角上扬,周身的凌厉突然转变成春日的繁花,春风徐徐。
曾贵格却偏头问长生,“不是说是武先生吗?”
长生有些不解,“这位先生说是元帅让他来教我们习武军事,所以是武先生啊。”
曾贵格有些牙痒,对身边跟着的小厮说,“这府上有贵客登门,老爷知道了吗?”曾贵格想的好,陈卫现在的身份,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招待。他望向门外就准备走。
“故人相见,不至于此吧。”陈卫依旧笑如春花,他身后站着两个亲兵,身体还是木桩子的不动,心里早就惊悚的往后退了几大步,自家大帅除了杀人时什么时候笑过,大帅难道想血洗这个小院子?
“老实做你们的功课去,再过一个小时我要来检查,没完成的到时候翻倍。”曾贵格恍若未闻,交代一下四个小的,径自走了。
陈卫看他远去的背影,并没有追上去。
曾贵格走的时候还留心了一下,陈卫那人,可不是什么体贴人。但是最后陈卫没跟上来,曾贵格回到院子小酌一杯,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陈卫第二天也来了顾府,没有穿的昨天那么张扬,一身军装常服,内敛气息,纯良的像个真正的富贵人家聘请的退伍军人。顾心钺有些头疼的看着他,“陈督帅不忙?”
“总有更要紧的事。”陈卫说。
顾心钺有些无语,心里想也许当初不该顺势让曾贵格留在府上,虽然是给儿子找了个好老师,但是老师也不是非要住家的。陈卫这人,只闻其名,见了真人后才知道,这人恐怕比传闻中更可怕。
真是惹了一个了不得的麻烦。
顾心钺如今自己感情生活满意,自然不会对别人的感情生活横加干涉。对陈卫他只有一点要求,在小孩面前克制些。
曾贵格上着课呢,看见陈卫从坐到院子里,他一扫眼就能看见的位置,也只凝眉冷笑一下,继续讲课。布置完作业就抽身走了。
一天,两天,三天,半个月,一个月。陈卫好像真心在顾家当起了武先生,曾贵格不理他他也不在意,好像每天能看见人就满意了,顺带教四个学生练拳打枪。
曾贵格每天也要在政府上半天班,自然知道现在的局势并不是安稳到可以让一个手握重兵的督帅镇日无所事事,相反,现在真是和平前的大混乱,所有持有军队的人都在全力以赴,以期在尘埃落定时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顾心钺请曾贵格来喝茶,两人约在大花园里假山上的亭子,居高临下正好可以看见陈卫在校场上教四个小的蹲马步。
曾贵格扫一眼就不再看,顾思慎笑着给他倒茶,“你可别嫌我烦,我也是忠人之事。”
曾贵格仰头一饮而尽,“我告诉你一秘密,找我说事啊,别上茶,上酒,几壶竹叶青下去,什么都好商量。”
“我这人吧,有一点不好,心太善。”顾思慎笑眯眯的说,“我但凡狠心点,几壶竹叶青把你灌醉了,再往某人床上一扔,什么事都解决了。何苦还要这样以茶相待,多费唇舌。”
曾贵格看他,“如此下作的主意,你都能说的一本正经,真是人不可貌相。”
顾心钺笑他,“这么多年你身边又没有别人,显然心里还没放下。如今他找来了,就开门见山的谈谈又怎么样。不说明白,又吊着人家,岂不是若女人般惺惺作态。”顾心钺激他。
“你不懂,这里面水深着呢。”曾贵格苦笑道,“单单就长生他娘,就是过不去的坎。”
“我见他对长生并无针对之处,想来不会和个小儿过不去。”顾思慎说,“他知道长生是你的孩子,还是风雨无阻的来找你,显然也是不在意的。”
“你不懂,其中种种,不足与外人道也。”曾贵格端起茶杯又是一饮而尽。
“久闻陈督帅有看杀卫阶的美名,倒真是名不虚传。”顾心钺却转头说起其他。
曾贵格闻言也笑,“是啦,每次他从街上走过,都留下一地的香帕。有再多的亲兵都没有用。如果他去暗杀,被他杀死的人都是满足的笑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一定很喜欢你。”顾心钺说。
曾贵格笑,“怎么看出来的?因为我没他英俊?”曾贵格长的只是普通,但是他狂放有才的气质还是加分不少。
“他那样的人很难因为外貌倾心,而靠一颗本心引得爱慕,在最开始都是艰难的。他很了解你,也很懂你。”顾心钺说,“沈鹤立也说,若我不是长了张这样的脸,他压根也不会腆着脸凑上来。没有相处,又哪来后来的心意相通。”
“你怎知不是我贪花好色。”曾贵格笑说,“若陈卫是你,我是沈鹤立呢?”
两人最终也没说出个什么来,曾贵格灌个水饱,捧着肚子回房间去了。躺在床上挺尸,片刻后又一个鲤鱼打挺后起身,对外头候着的小厮说,“你去看那个武先生上完课没有?若还没走,就请他来坐坐。”
陈卫来的很快,快到曾贵格没时间换个衣裳,照照镜子。见他来了,曾贵格皱着眉招呼他坐下,两人七八年没见,真要坐下来谈谈还是有些不得劲。
“你到底想干什么?”曾贵格直接问道。
“元帅让我来教小公子。”陈卫说。
“那你的军队怎么办?陈兴汉是在削你的权?”曾贵格皱着眉问道。
陈卫笑了,不仅笑,还要去抓曾贵格的手,“你还关心我,真好。”
“你想多了。”曾贵格甩开他的手道,“如果你真的要过来当老师,我决定去跟顾老爷请辞。”
“如果我不是来当老师,你来找你,你会见我吗?”陈卫问道。
“不会。”曾贵格说,“你,都过去了,往前看吧。我并不是你的心中想的那个人,现在的你也不同往日,只要你愿意,环肥燕瘦,总有你中意的人。”何必执着在我这个过去的人身上。曾贵格最终还是说的很温和,当初的恶言已经说的够多,不用再说一次。
“你钻进我的心里看过吗?就知道你不是我心里的人。”陈卫说,“若你真能钻进我心里看看就好了,也不枉我惦记你这么多年。”
“我去找过长生的娘,老鸨说她被相好的赎身了。”曾贵格说起其他来,“或许你知道是哪个相好的赎走了?”
“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虽然晚了几年,不过好在亲手送走她了。”陈卫很平静的说。
“你是畜生吗?”曾贵格理会到他话里的意思,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算怎么说她是你表姑的女儿,从小也和你一起长大,她做了什么她也付出代价了,为什么非得要她死?”
“她在给你下药前,曾经给我下过药。你以为她喜欢你?她只是报复我而已。”陈卫说,“那个女人倒是好本事,可以从我手下逃出,不声不响潜伏那么多年,还生了一个儿子出来添堵。你知道他就一定是你儿子?那个女人可是逃出来就被别人包养了,后来干脆做起皮肉生意,他说是营养不良才长的那么瘦小,你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比生日要小两岁。”
“她再不堪,也是长生的娘。”曾贵格闭眼道,“我认下长生自然是笃定他是我的儿子。而你,也心知肚明他是。”
曾贵格最终还是说出来了,“她给你下药不成功,怎么给我下药就成功了?你打的借腹生子的主意,如若不然她怎么有机会近我的身。”
陈卫脸色变了变,随即笑道,“你知道啦。罢了,我也没想过瞒你一辈子。你这么聪明。”
“我留她三个月,也许那么好运气我们能有一个子嗣。等她生下孩子我会给她钱,送她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可是她偏偏要逃。逃就逃了,不相干的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可她不该偷偷生下孩子,还在烟花之地把他养大,等他有满肚子对你的恨了还特意送他来找你。”陈卫咬牙切齿道。
“没有人让她喜欢我,她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她吗?如果她不是表姑的女儿,她做的事早就死了七八回了。”陈卫说,“可是你现在在为她说话,为了她骂我畜生,仅仅她是你儿子的母亲。”
“我恨我仁慈,给了她痛快的死法。”陈卫阴森的说。“也许我该找十个八个乞儿轮女干致死。”
“够了。”曾贵格喝止道。
“怎么能够,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啊。”陈卫笑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对长生太过关注,否则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平安长大。”
“你疯了?”曾贵格怒道。
“是啊,我早就疯了。你头也不回的走,避而不见时我就疯了,我在江边等你一天你没来我就疯了,你在京都逍遥自在一点都不在意我时我就疯了。”陈卫说,“幸好你还没有靠近别人,我造的杀孽也能少点。我以为给你足够的时间你能想清楚,结果等到你去江南找那个女人,我猜猜,为了你的儿子,你是不是要八抬大轿把那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娶回家摆着?”
“这世上有从一而终的感情,也有有缘无分的感情。”曾贵格说,“或许你觉得你为我做了很多,可你没问过是不是我想要的,我们为什么会分开,你不要避重就轻。我们不合适是因为我们道不同。”
“在那之前我也杀过人,我也做过很多错事,之前你不在意,之后它却成了分手的理由。”陈卫觉得可笑,“穆子沾他不该死吗?他做双面间谍,我拿他当兄弟,他拿我当垫脚石。之前有多看重他,后来就有多恨他。你记得替他委屈,难道我就不委屈了?”
“他做了错事,自有他的报应,你反利用他,和他利用你有什么区别。你说他不当你是兄弟,你又何曾把他当兄弟。你设计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猜忌,被暗杀,若他通敌也罢,只不过你和鳌天威两个连长之间的权利之争,他就这么屈辱的死了。你看着他的尸体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们三个一起参军,一起过过的苦日子,当时一个馒头三个人吃,他让你吃大的。”曾贵格说,“你如此冷情,我又怎么相信你能一直对我好,等我不得你心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你手中的棋子。”
pia――陈卫生生把手中的杯子握碎了,英俊的脸上如同一层寒霜,“你就这么看我的。我对你的心在你看来不过如此?”
陈卫起身,手掌上割裂的伤口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我的心啦,原来只是一坨狗屎。”
陈卫转身就走,曾贵格坐在原地,嘴皮子动了动,却最终还是没挽留什么。
他不在乎他杀人如麻,他不在乎他变态,他不在乎他冷血冷肠不顾念手足亲情,他不在乎他欺骗利用他。他多想要这么说,但他还是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这样是不对的,他现在因为爱而接受他,总有一天他也会因为爱而伤害自己,他做的那些事都太超过自己的底线,他又能容忍他多久。
已经试过了不是吗,曾贵格脸上露出自嘲的笑意,他没有那个本事改造他,两人离的远远的才是对的。
但是为什么总是忘不掉,在征兵处见到的第一眼,为了陈卫的外貌和外人打了无数的架,他动手能力最弱,顶着黑眼圈怎么都不消散,陈卫后来就和穆子沾私底下去打架,再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一起喝着酒畅谈未来。陈卫告白时他不相信的傻样,青布帐顶下的*交融。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因为你值得我喜欢。”
“陈先生,你怎么还在这?”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外传来长生惊诧的声音,如同坐化的曾贵格才迟缓的转动着眼珠,什么情况。
“陈先生,你的手受伤了,要不要包扎一下?”还是长生迟疑的声音。
曾贵格起身走到门外,本来应该走了的陈卫就站在他房间外的月亮门下,点滴的血印从门口直到他身侧,曾贵格的心突然缩紧,紧到必须用手抵着胸口才不会失态。
陈卫一直用恐怖的眼神盯着长生,听见曾贵格出来的声音后,他看向曾贵格的眼神又带着一丝讨好和期望,“我不杀他,以后不杀人了,好不好?”
“何至于此?”曾贵格哑着嗓子颤抖问。他真的不是故意只想看陈卫为他能做到哪一步。
“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好辛苦,好难受。”陈卫说,“即使你不原谅我,我就待在离你近的地方,抬头能看见你的地方,我的心好像就没那么重,活着好像还有点意思。”
“你是混蛋。”曾贵格摇头道,“别说了,不准再说。”
“我交了兵权,给你当个书童可好?”陈卫看着他说,“我们可以不在一起。我保护你,保护,你的儿子。我会努力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