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妄自然不是带黄玉烟出来赚礼物的，虽然那是事实，他真正是想借宁次于灵魂一道上的领悟，为他掌掌眼，为他释疑，解他迷惑。
而宁次也未叫他失望。
“子度，你当知道，世人皆有三魂七魄。然则，魂魄又叫灵魂，特殊便特殊在一个灵字。”
“愿闻其详”苏妄伸出右掌，示意宁次继续。
宁次点点头，道：“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灵者，奇者，神也，实乃造化之于后天所衍。便如吾辈修行者，借之得以悟大道，享长生，便是因为无意间汲取了这种造化精髓灵。”
“如你这般说法，灵气其实才是最珍贵之物，其他诸般煞气都不如它了，那为何炼煞在凝真之后”苏妄疑惑道，煞气明显比灵气更具侵略性，如何不是煞气高于灵气
“子度，你错矣岂能以先后论高低”
宁次反问一句，直指出苏妄意识思路问题，苏妄亦发现自己钻了牛角尖，微微点头，略表歉意。
宁次又道：“世间万类皆有灵性，灵，不仅存于灵气之中。如我修行的神道，虽然汲取的是万民信仰，但真正能助我长生的是信徒精神中蕴藏的一点灵性。”
“再言，世间修行方式不计其数，亦有人专门修行煞气等各类异种能量，虽能逞一时凶威，但终究无缘大道，只能化作一捧黄土。”
宁次摇头晃脑着，显然对其他的修行方式颇为鄙弃，苏妄亦点头同意，笑问：“这般说来，少伯你已然触摸到长生的门槛了。”
便是内景境也只有八百寿元，于修行者眼中实称不上长生。只有自辟尘微界，晋升入圣境，将自身命数与尘微界绑定，才能拥有万载寿元，称作大能者。对比宁次的修行方式，便是开辟地上神国的境界。
宁次表情郑重道：“神道修行方式特殊，从修行之初就接触众生的灵性，因此开辟神国对我来说，乃是水到渠成的事，只要积累足够，便能功成半神之位。而后更能借众生之力，衍化生命，为我点燃神火，成就真神。”
半神、真神分别对应人仙修行的最后一步，以及成就地仙位业。
“如今你距离半神也只差半步了吧。”宁次的境界苏妄看得并不真切，朦朦胧胧的，此时才真正肯定了下来。
宁次轻轻点头，却未露出骄傲的神色，“是的，然则神道不修法则，真神之后进益艰难。如今我已在压制境界，分出一点神识寄于凡人身上，尝试神武合一的道路。”
苏妄心中一动，笑曰：“应是陈汉王朝的人吧。”
苏妄此时终于猜到了陈友谅那炼化山河志手段是从哪里来的了。
“子度知道我那分身名叫赵普胜。”宁次大大方方的道出，并未遮遮掩掩，却也未问苏妄如何猜出的。
旁话说完，苏妄正了正神色，向宁次抱礼道：“还请少伯指点。”
宁次扶起苏妄，大龙头颔点，整理着语言，说道：“灵性有足或不足两种，灵性足者，悟性高，根骨亦不凡，便有木讷者，亦为大智若愚；灵性不足者，虽朱玉其外，实败絮其中，乃绣花枕头，朽木不可雕。”
“然则，你这小徒弟有些古怪，她的灵性强度变化不定，似虚似实，叫我看不真切。”
苏妄小心道：“是否可能拥有两种人格，因此表现为变动。”
“有这种可能。”宁次沉吟片刻，终于还是说道：“这种情况，我在肉身已然消亡，灵魂即将泯灭的鬼魂身上看到过。”
话句话便是说，黄玉烟的命数本不该留存于世的，因命运与她存在状态间的冲突，造成灵性的变化。
“多谢少伯”苏妄再次坐定，为宁次续上茶水，只是表情沉重。
见得气氛沉默，宁次只好岔开话题，道：“说来奇怪，自一百五十年前你我分别之后，我曾走遍大江南北，也未寻到子度的踪迹，不知子度是去哪里游玩了”
“其实少伯早有猜测，何必诈我”苏妄笑着摇头不语，要他猜一猜。
“你等来自异时空”虽是疑问，胜过肯定，宁次果然猜到了。
“确实如此。”
苏妄并不讳言，当下将时空穿梭之事细说，又大致将其后两千年的历史变化述说一遍，更不时穿插如刘青田斩龙等各朝神话故事，增添趣味性。
宁次听得兴趣盎然，却未惊诧，便是听到他化身赵普胜效力的陈汉王朝灭亡也未动容。于他这般的人物，除了生死和执念之外，大约只有天地大道能拂动他的心境，其他诸般事物只如过眼云烟，他亦有惯看秋风春月如等闲的气度。
“如此，子度你怀疑呼延图兰与万神会有勾结”
“确实如此，不知少伯是否关注过北国的变化，可曾听闻此人。”
呼延图兰一直是苏妄的心腹大患，除上回在方丈岛上的偷袭之外，苏妄再无打听到此人的消息，直觉如鲠在喉。
宁次摇头，宽慰道：“我会让大江南北的水族注意打探消息的。”
“如此说来，少伯你如今也算人多势众了”听着这里，苏妄便忍不住取笑一番。
“虽然号称几千里水域，其实水族并不多，长江的气运被压制了几百年，已难有水族诞生。”
宁次如是说，所指的水族自然不能是普通的鳞甲之属，至少也得是开了灵智妖族，苏妄也起了兴趣，问道：“怎么个说法”
“涉及前朝旧事，我所知甚少，毕竟我继承的龙珠乃两千年前的遗物，并未有这方面的记述，只知长江之名大概与人间王朝龙气兴衰有关，我亦不想深究。”
南朝灭国在即，宁次也不想多谈，死者为大，再深再大的仇恨随着这代人的消逝，也该消亡了。
当然，不是人人都有宁次这样的气度，苏妄在佩服的同时，也猜测大约是与人龙间的龙气争夺有关，涉及朝代更替。宁次能如此宽心大度，苏妄也不会枉做小人，叫他小心以后的朱明王朝。
既然陈友谅背后有宁次的影子，苏妄就不得不问问其他几家的背景了，他亦对各方突然暴涨的武力颇感兴趣，总不成几家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吧。
“子度是将我当做了包打听么”宁次一口干了杯中的茶水，示意苏妄为其添续，而后才道出：“其实这世间的气运都是有数的，你家的多些，别家的就少了，大致与世界的体量有关。当今天下风起云涌，王朝气运沸腾，镇压不住龙蛇草莽，乃有各路英雄崛起，当然，背后少不得有各方较力。”
“张诚王朝乃是背靠魔渊，与当年的魔朝有些关系，玩的是与虎谋皮的伎俩，说来与你我都有关联。”
“哦，愿闻其详。”苏妄心血一跳，顿时觉得有些大因果在此。
“一百二十年前，北国连年大旱，由盛转衰，王朝气运始现疲软，便在那极西之地大漠深处，出现了魔渊投影。彼时沈风与我商议，要一探魔渊究竟。可惜我神相未成，终未成行，沈风一去不返。”
“二十年后，你家七剑与魔君九转斗剑夷光湖中，九转大败，埋怨是我暗中偏帮。而后十年九转三次邀斗于我，皆是不敌，最终败走魔渊，试图寻找新的力量，也是未归。”
“因此才有魔朝迁移，于魔渊投影的西漠建立魔宫，以为禁脔。”
“三十年前，神州动乱始显，龙蛇起陆，此代魔君十全布局天下，分别襄助北方的金国和南方的张诚王朝，从那时起，他们已然能引动魔渊投影的力量了。”
苏妄接口道：“所以少伯你便开始支持陈汉，我可说对了”
宁次顿时住了口，哂笑道：“不小心说漏了，竟被子度你识破了。不过亦是无妨，早知朱明王朝能夺得天下，我又何必白费这力气”
“少伯，你这话实有不对，须知你我又何尝不是历史中的一环，正是因你帮助了陈汉势力，才有时局的平衡，于是历史就演变为我知道的那个历史，才有我的诞生，才有你我在夷光湖中的机遇。”
宁次听闻此言，亦正襟危坐，不断颔首，表示同意。
“那么，朱明王朝到底背靠哪家”
“我不知。”
“不知”苏妄惊讶道。
宁次无奈的摊了摊手，道：“确实，多年来我未发现朱明王朝的异处，越发觉得他们才能代表人间正统，便是没有子度你一番言语，我亦不打算过多帮助陈汉了。”
话虽如此，宁次一对龙睛却往上方瞟了两次，苏妄心中一凛，心中胡乱遐想。
“没有端倪，便是最大的破绽，既然有魔渊，为何不能有天界向上代表上界，上界便是天界。”
“朱，猪”
苏妄心中一动，笑道：“还有一事需要你掌眼。”
“子度你是要把我累死么”宁次拂袖瞪目，脸上亦没了好气。
“少伯你是不会拒绝的。”
“哦，你且说说，我考虑考虑。”
“不用我说，你看那边。”
苏妄伸手一指，只见白云之间，黄玉烟正拽一只白色的偶蹄类动物飞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