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宁次拎着一壶老酒,独自坐上了王宫檐角,欣赏着这个王国最尊贵两人的撕扯大战,也最后看一次王城的风景。
夜风沁凉,已过不惑的宁次,须发掺白,随风乱舞。
如今的越王,化作了一轮金色的大日,燃烧着琉璃宝焰。金光炙耀,似乎要取代太阳星,将黑夜变成白天。威压隆隆,压迫着大地晃动,王宫震裂。
越王竟不知何时开始随方士修行,练得一身好本事,如神似魔。他隐忍至斯,直到功成时才发作,就连被越王视为肱骨之臣的他也没有发现。曾经相扶相持的主仆,已经陌路了
但王后也不差,谁人都不知道,执掌王国军政大权的往后,竟然也是一位高手。世人皆说,女子爱美乃天性。可王后竟能十年如一日的看着自己慢慢变老,而不为所动,就为了掩饰她的修为,就为了这一刻。
那是一轮皓白的圆月,比天上的明月不遑多让,甚至更加皎白,更加明亮,亦有取而代之的霸气。明月皎皎,挥洒的月光却不温柔,煌煌大气镇压着宫城,在它吓唬中宫闱倒塌,池水沸腾。
金日皓月相争,不断碰撞,轰爆了空气,震动了王城。余辉纷洒,摧靡宫墙,碾碎了岩石,翻腾了湖水,除了少数几处有防护之所,整个王宫已成了一片废墟。
余波渐渐扩散,内城城墙裂缝处处,外城街道开始破碎,多少百姓在无知中被砖石压倒,被大地吞没。他们狼狈逃窜,满脸惶急,拖家携幼的往城外奔去,又随时可能陷入大地,被横生的梁木绊倒,再也爬不起来。
生命无罪,弱小却有罪
宁次知道,这一次越王将丢尽民心。十几年前的战败,还可说是强敌外辱,但此时越王却是自己作孽。
十几年前,越王受了三年之辱,还能回到越国。但十年过去,他依旧还是那个被王后压制的傀儡大王,心中的不甘和愤恨已罄竹难书。他开始急于求成,听不得宁次徐徐图之的言语,更看不得宁次日渐受到重用。
于是他疏离了他,选择从另一条道路重新开启他的王霸之路,选着用个人武勇压迫世人臣服。
他不知道,宁次其实从没变过,依旧忠诚。只是宁次开始明白,自己效忠的终究不是某个大王,而是整个国朝的百姓。
也许,连越王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以为他想要的是重新执掌这个国家。但宁次知道,这并非他的执念,意气之争才是他依旧与王后相争的标靶。就如两个熊孩子为了一个梨子撕扯,得没得到梨子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对方眼眶上来一拳头。
宁次更知道,这次越王错了。他将永远得不到百姓的谅解,也永远不会真正的拥有这个国度。即便他赢得了这次战斗,也赢不了民心。
明月渐渐被压制在下风,月光朦胧中,已能看见其中红色宫装的往后,她的气度依旧沉稳,看不出半点慌忙。也许她选择与越王开战,便是因为厌恶了日复一日的虚与委蛇,厌恶了越国的一切,厌恶了面对虚情假意、背后伤人的越王,也厌恶了没有结果的十年坚持。
王后的心思,宁次已经知道,但他是不会原谅她的。
宁次更知道,就在大郑宫中,忠于王后的大臣、武士、宫女,已经集结完毕。只待王后带领他们开赴新的国度,建设属于他们自己的国度。而宁次站在这里,就是与王后划分界限。
王后毕竟勤于政务,即便她资质不俗,在修行上也分心太多了,她的颓势已不可挽回。
月华西照,天上的月光忽然降下一道光柱,牵引着王后划空而去。月光中,是王后最后一眼哀怜却坚强的眼神。
可等待她的,是宁次依旧冷漠的回应。曾经的伤痛,他永远不会忘记,选择与她的合作,只是为了黎民百姓,他绝不会掺杂一丝个人情欲进去,也绝不会允许有。
大郑宫中的月光冉冉升起,穿梭离去。越王并未追赶,他哈哈大笑,肆意而猖狂,在一片废墟之上,抒发着他的成就,却无人分享,他也不需要人分享。
废墟中,是残存的武士宫女战战兢兢的跪伏着,只有大地才能看见他们的眼神,是恐惧和愤恨,而不是忠臣。
不知何时,宁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宫檐,也消失在了王城之内,就算高明如越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走的。
“范少伯,你还是弃寡人而去了。”越王脸色阴沉,征服这座王宫的欣喜抵不过心中的愤怒。他只道是宁次背叛了他,却不知,是他负了宁次,也负了天下人。
“书生,你终于醒了”葛云有些发愁了,这可是宁次第三次昏厥了,再多来两次,都不知宁次能不能醒过来。
“无妨,不会有下一次了。”宁次淡淡笑道。
正在奔行的葛云,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把背后的宁次给掀了出去,连忙定了定神,讪讪道:“书生真会开玩笑。”
他却也不知怎么说好了,难道说这种事是不能预测的,那岂不是嫌宁次死的不够快么
“这水妖真是讨厌,怎么不依不饶的。”葛云只好换过话题,咒骂起水妖来。
“葛云兄不觉得水妖正是在驱赶我们么”宁次从容自度,一副指点江山的做派。
葛云从一枝树干上跃起,百忙偷闲中诧异的看了一眼宁次,道:“没想成几次昏迷之后,书生你的脑子好使了这么多。”
“人总是会变的。”宁次意有所指。
葛云却没听出来,他看来一眼追击而来的寒雾,有些愁苦:“这是要将我们往哪里赶啊,怎么也不说个地名出来我等肯定送货到门的,何必劳她相送”
“葛云兄勇甚,宁次佩服”宁次听出了葛云淡淡的自嘲,是为了开解他,心中微微有些感动。
“书生你才是真勇敢,你也称得上是奇人了。”
“有幸认识葛云兄,宁某也甚是欣喜。”
得,他二人还互捧起来了,却气苦了后面的水妖:“老娘刚刚吃了顿骂,心情正不爽呢,你们竟敢在我面前开玩笑。真是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今天我就让你们见识下,发飙的女人就是母老虎,你们惹不得。”
水妖那个暴脾气,肯定是心里闷得。莫看她外表清冷,其实就是因为少言寡语,才会在心里憋出心病来,就喜欢胡思乱想,强行给自己身上加个凄苦的背景。
她也不打招呼,就从寒雾中射出冰凌,哚哚有声的扎透了树干,冰封了芳草,吓唬得葛云哇哇大叫,狼狈鼠窜。
“嘻嘻”水妖抿嘴偷乐。
“呀呀呀,你这婆娘,一点规矩也不讲。”
水妖正打算放过二人,哪料到葛云这般嘴贱,气得她柳眉倒竖,愈发不肯放弃。浓雾中又射出无数只寒针,全是坚冰所化,凌冽寒魄,密密麻麻的遮蔽了天空,看得人毛骨悚然。
“歹毒,歹毒,最毒妇人心。”葛云却不是吃亏不反手的人,就算不能反手,反口还是可以的。
“葛云兄,你就少说几句吧。”宁次苦苦哀劝,试图做和事佬,又对身后高喊:“姑娘何必跟他这个粗人动气,气大伤身,若是气得发胖,气得脸上长皱纹就不好了。”
这是劝人的这是嫌不够热闹吧
果然,寒雾动荡,显然水妖被气得气息不宁,气得快发癫了。
“哈哈哈,书生口才真好,你快教教我,我也来骂几句。”偏偏这时葛云还来个火上浇油。
“呀”雾中一声尖锐的女声响作,音波高亢,不说葛云二人被震得头昏脑涨,周围的树木花草更是被震得爆碎。
“跑啊”二人同时大喊,好像惊恐莫名,却飘来一句:“我都说着女人比老虎还凶,你偏要惹,这回有苦头吃了。”
也不知是哪个正在埋怨
“可恶,人族的男子都该杀”水妖刚刚自得于自己的音功,闻言又是暴怒,才明白两人是在逗她玩呢。
骄傲如葛云二人,哪里会甘心被人想羊群一样驱赶,武力上占不到便宜,智商上表现一些优越的。
哎,真是可怜的男人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