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上京城南安国公府一大清早有贵客登门,报信的管事一路跑步,气喘吁吁跑进正堂,顾不上抹额头上的汗,指着外头一脸慌张:“国公爷,辅国公主来了,仪驾打头都进到府里,正往这边赶。”
眼下,有辅国公主封号的只有今上的嫡亲姑母晋阳大长公主,安国公险些打翻手中茶盏,真是来了位活祖宗,还愣着干什么,出去迎接。
面见公主怎么也要换上正式的官袍,几个侍女手忙脚慌替安国公更衣,忙中出乱,系错衣带,又解开重新打结。
安国公怒火中烧,朝一个婢女当胸一脚,那也是他素日偏宠的一位美婢,这当头却觉得她面目可憎。这还不够,他冲着一旁的管事发火:“养你们不如养群废物,门都守不好,不会堵着不让进府。”
管事垂手恭立,挨了骂一点儿也不生气。嗤,能挡住晋阳大长公主的能干人,他还真没听说。先帝在时,也要让着这位嫡亲妹妹五分,他一个小管事有什么能耐挡住大长公主。别说他和眼前的国公爷,夏家的老姑奶奶——宫里的夏皇后都被晋阳大长公主压着一头,恨得牙根直痒痒。
安国公这边还没准备好,大长公主府的六十四骑郎官们已赶到正堂外,后面紧跟着十二面偏扇、十二面团扇、十二面方扇、四支雉尾扇、六支小雉扇、六面朱画团扇,足足半副凤驾,再走过二十四位宫装美人,才是大长公主的六驱马车。
六匹黑色骏马,个头一样等同,浑身无一根杂毛,健硕高大,步伐整齐得像一匹马,一声轻吁过后,六骏齐驻足。
后面车上取下描金绘彩的云梯置在车辕下,纱帘轻掀,先下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美妇,挽着倭坠髻,浅绿牡丹抹胸,五彩流云裙,气度不凡。
这位美妇下来后环视一周,盯着夏家管事逼问:“安国公何在,怎么不来迎接大长公主。”
夏家管事唯唯喏喏不敢搭话,说来迟,安国公带夫人并长子、第四子、两个女儿出来相迎,夏家露面的都是嫡出,庶出没资格出现在这种场合。
“不知辅国公主光临寒舍,小侄有失远迎,真是失礼。”安国公笑容可掬行礼,夏家和尚家是死敌,但是不能对皇家公主失礼,天家绝容不下这种以下犯上的事。
“失礼谈不上,这么久不见人出来,本宫以为夏家没了人。见贤侄安然,本宫心中甚慰。”年老的女声从车中传出,带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
这是拐着弯骂夏家人死绝了,安国公心中暗骂一句,笑容不改守在车下恭候。
两个侍女打起车上帷帘,另有两个同样装束的侍女扶着一位老妇下车。
那人头发花白,金碧辉煌七尾大凤钗,着流彩飞云蹙金褕翟,臂挑烟纹碧霞披帛,与静安长公主同出一辙的广额长眉,不同的是,晋阳大长公主面相更威严,单论气势世间罕有人与她等肩。
天家公主眉微横,只拿眼角挑向安国公,冷哼道:“怎么不见你家二郎,莫不是厌了本宫。”
安国公心中暗叫苦,昨天派次子出城暗算武英侯,谁承想那孩子顶不住事,没伤到对手,反而自己下山时摔下马。他才派人出城相迎,那能料到大长公主突然登门。
“犬子几日前出城打猎,许是玩得痛快,至今不曾回府。”安国公陪着小心说话,救兵怎么还不到,他一个人顶不住大长公主发难的势头。
“打猎?他的猎物叫武英侯罢。”大长公主勃然发怒,盛气凌人震得在场的人身心一抖。
安国公夫人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眼前的这位主她惹不起,躲远点的好。若真闹个没脸,传出去都是笑柄,以后不好在上京城里走动。
安国公一脸苦相,陪情告饶:“哪里,他绝不敢做出这种事。大长公主还是先进屋,您听小侄慢慢解释。”
晋阳大长公主脾气犯上来,才不管人多不多,当场甩脸,“本宫的侄儿坐在龙椅上当朝理政,听百官山呼万岁。”
多嘴了不是,安国公全然没招,掬腰装孙子将晋阳大长公主请进正厅,恭恭敬敬亲自奉上茶,比伺候亲老娘还要孝顺,“这是才进的雀舌茶,大长公主别嫌粗陋。”
大长公主眼皮不带夹一下,目带威严扫过众人,沉声道:“让夏二郎出来,本宫要看一看他的心肠是黑是白。
安国公好话说尽了,晋阳大长公主不改初衷,不依不饶要见到夏二郎。
夏家世子夏云然坐在椅上,心中怒不可揭,他不明白父亲为何要一再忍让这个老虔婆。老不死的,夏世子背地里轻唾一口。
安国公苦苦盼望的救兵终于在午时前赶到,随着管事禀告皇后娘娘驾到,他就差跳出去相迎。
“不见,她来做什么,来看本宫还不死吗?”晋阳大长公主也失去耐心,拍着桌面怒问。
夏家人几乎绝倒,这里不是大长公主府,是安国公府。夏家也不是一般人,祖上出了数位皇后,晋阳大长公主身上也流着一点夏家的血。
“阿姑,你这么生气,可是恼了阿婵。”大周朝的夏皇后笑吟吟进来,在晋阳大长公主面前也不自称本宫,以晚辈自称。
许是出来匆忙,夏皇后只着浅黄宫制常服,她年过四旬,风姿犹盛,眉眼溢彩,依是位顾盼生辉的佳人,谁都猜不出这位看似娇柔的美人背后手段和心机。能把一国之君牢牢攥在手心里近三十年,宠冠后宫,绝不是等闲之辈。
晋阳大长公主今天就是来寻事的,也没打算给皇后面子,敢把黑手伸向她的孙儿,这仇她记定了。
在晋阳大长公主面前讨没趣,夏皇后不以为意,笑着落座,东拉西扯几句后恍然大悟,带着歉意解释道:“真不知阿姑找二郎,不巧阿婵前两天派他出去办件事,恐怕要到秋天才能回来,正好赶上云郎和三娘的婚事。”
云郎说的是夏世子,三娘则是夏皇后的次女三公主。
夏皇后圣眷颇浓,膝下有两子三女,长子长女均已成婚,次女也要出嫁,唯剩下次子裕王和幼女七公主都还未有合适的人家。
昨天西山那场偷袭,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晋阳大长公主正眼逼视道:“阿婵,管好自己的手,别伸得太长收不回来。”
夏皇后略为矜持坐直身,温声笑语回道:“阿姑说笑,陛下的手指向哪里,阿婵就跟着伸向哪里。收不回来,也有陛下救阿婵。”
“本宫的侄儿可真是怜香惜玉,可惜喽!”晋阳大长公主昂首笑道。
可惜太子长大后与生母夏皇后离心,京中人尽皆知。当众被揭底,夏皇后脸色微变,不再回击。
甩下受惊的夏家一家人,晋阳大长公主打道回府,上车后吩咐身边的尚仪:“派个人告诉平安奴,本宫替他出了一半的气,让他呆两天赶紧滚回京。”
那尚仪抿嘴微笑,“奴婢明白,回去后立刻派人,顺道叫他们带上府医,药材和小侯爷的换洗衣服也都备齐了。”
说到孙儿,晋阳大长公主笑得慈祥,完全看不出方才凌厉霸道的一面,侧头问:“他真带了位小女郎上青峰岭?”
回来传信的人说的含糊,尚仪也答得语蔫不祥:“是有一位女郎,不过听说是府里亲卫的妹妹。”
晋阳大长公主才不管这些,侧头支肘半俯在车上几案,先下决定:“派个可靠的人去打听,真要稳当,把人接进府里。”
尚仪噎语,郎君不一定能瞧上人家的女孩,这边已经急着接人进府。她知道大长公主的脾性,说了也无用,素性闭口不言,先派人打探底细,等郎君回来再问个究竟。
大长公主年事已高,早起出门,在安国公府闹腾了半日,乏了歪在车上小憩。马车何时停下,她不知道。
“公主,郎君的尚家军逮住夏二郎,就在城外林子里,您看?”尚仪小声耳语。
晋阳大长公主睁开双眸,眼睛发亮,“先打断那小子的腿,明天再带他进城。”
“夏二郎的腿已经摔断。”尚仪是笑着说出这句话,她知道,公主肯定爱听。
“好!老天长眼。”晋阳大长公主抚掌大笑。
车外有马蹄声,依稀有人说话,尚仪乖觉地出去探问,再进来时吞吞吐吐道:“老国公在前面街上,不巧两队车马碰到一处。”
晋阳大长公主坐直身子,幽幽看向前方,懒洋洋道:“好啊,去请驸马都尉为本宫护驾。”
在大长公主身边呆久了,听了什么离奇的话,尚仪也丝毫不惊奇,转身出去传令。
过了许久,车外一个苍老却不失力道声音响起:“尚召阳特来护送公主回府。”
“有劳尚爱卿。”晋阳大长公主的声音无波无澜。
六驱马车缓缓起行,老国公骑马在前头带路,他年过花甲,鬓发全白,长眉星目,在人堆里仍是最醒目的那个。
前面的那个身影坐得笔直,不仔细看,瞧不出他肩微偻,背也弯了,更不说头发变白,原来他也会老。
晋阳大长公主恍惚回到几十年前,每回出行,尚召阳就如今天一样护送她的车驾。她那样明目张胆爱慕他,他应该也是知道的,每回见面矜持点一头算是见过。
那样的失礼,晋阳大长公主不觉生气。她特意求了父皇,调尚家世子做她的郎官,就为多看他一眼,怎会计较这些小节。
一直回到大长公主府门前,老国公在马上保持不变的姿势,从不回头。
是啊,一直是她站在身后,目光追随着他,从来没见过他回头。
晋阳大长公主收回目光,带丝疲惫吩咐道:“让驸马回罢,本宫乏了。”
阿兄在时问她,要到什么时候才不会伤心?
痛得久了,也不觉得有多难受。当时的晋阳大长公主恹恹答道。
他可以伤她,但是休想伤她的孙儿。正是为了尚坤,晋阳大长公主才同老国公翻脸。
平安奴是她的命根子,即使是武家和皇室,也不能动他一根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