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这些年都在做什么?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但卫惊风想到的不止是近百年。他想起了西河村边的大槐树,春袖楼的浮生欢,云阳城里的一夜大雪,沧涯山上的云和风。
剑下杀过的敌人,门下收来的徒弟。
最后他答道,“百年前,李土根算到陨星渊开始飞速扩大,我便下去看看。”
“那里……有什么?”
殷璧越还记得在兴善寺,他和洛师兄闯入困住了观的佛堂,师兄的幻境里,就有陨星渊底。
剑圣淡淡道,“是魔物。生生不息的魔物。”
“有办法除掉它们么?”
殷璧越心中一沉。魔物他只在典籍上看过。不同于魔修尚有人的心智,低等魔物只知道吞噬活物的血肉,并且无痛无觉。
“没有。道魔大战以后,死的人太多,天地间生死平衡被打破,又遭天劫。天流火,地裂渊,戾气在深渊下积累,孕育而生了魔物。”剑圣放下剑,“百万年过去,已经成了气候。魔物饥饿到一定程度,就会出来觅食。即使没有莫长渊转世,它们也快该出来了。”
“所以%e,那些东西杀了还能长,治标不治本。”
师父果然在做一件大事。即使他做这件事情没什么人知道。
如果这百年没有剑圣三番五次入深渊,只怕世道早就乱起来了。
卫惊风似是猜到自家徒弟在想什么,起身朝船舱外走去,“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
他站在船头,江上大雨倾盆,风波如怒,“可是天下谁比老夫更高呢?”
卫惊风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他剑下的亡魂无数,公认的不讲道理。也自认没有什么‘苟利天下生死矣’的觉悟,如果可以,他更喜欢天天睡觉喝酒,看君煜练剑。
但事情来了,逼到眼前,别人做不了,他就去做,理所应当。
“李土根算到了道魔大战时留下的剑冢方位,地脉与陨星渊相克,老夫下去一趟,把里面的剑气引出来,能封一半的深渊。”
“真的有剑冢?”
殷璧越一直以为剑冢只存在于传说。万千正道修士战死在大战中,尸骨被魔息腐蚀,只有剑留下。无处埋骨,却可埋剑。后来不是没人想去碰运气找一把神兵,但百万年过去,也不曾有人找到。
“有,只是那上面有个阵法,诸圣时代留下的,到现在也有七成威力。一般人过去,别说破阵,连方位都看不出。”
“师父要去多久?”
“不好说,办完事儿就回来。”
殷璧越觉得自己太没出息。
听到这句的瞬间,眼眶竟然酸了。能让剑圣说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种话,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剑圣斥道,“一个两个都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都去学学你大师兄!老夫是去办事,又不是去送死!老三还不如你,还说要跟老夫一起去,去了能干什么?找死添乱?!”
殷璧越深吸一口气,“师父,我们在沧涯等你。”
这样一件决定世界未来走向的大事,却只能由剑圣一个人承担。因为他站的太高,竟然连一个能比肩的人都没有。
未免太残忍,太不公平了。
可这世间事何曾公平过?
无形的屏障骤然消失,滔天风雨哗哗的打下来,冷风深入骨髓。
卫惊风站在船头,孑然自立,广袖浮在江风中猎猎飞扬,抬手间自生万丈豪情,
“老夫是何等人物!老夫的胸怀能容天地!”
他又低下头,神色忽有几分寂寥,“天地却容不下我。”
剑圣平生快意恩仇,来到这世间开启群星时代的序幕,轰轰烈烈。要离开时,也不能黯然退场。
他毁兴善寺千百广厦殿宇,去抱朴宗重伤亚圣余世。两件大事震惊天下。仇是清了,羁绊却还在。
他拿起手中的剑,垂眸端详。
‘春山笑’和‘秋风离’自铸成之日起,就是一双剑。
可是人在秋风中,聚散不由我。
殷璧越站在师父身后,听见一贯略有散漫的声音在江风中起伏,“老四,我教你的不多。这次一去,怕是也赶不上给你加冠了。”
修行者的加冠礼,都是由师门长辈主持。是对弟子长大成人的认可,也是对未来修行大道的祝愿。
剑圣回过身,手上多了一个乌木冠,“你年纪虽然不到,可眼下也该到时候了。”
到了成长担当的时候,到了直面风雨的时候。
殷璧越跪下来,俯身端正的磕了一个头。剑圣将他的白发拢起,收进冠中,动作还有些笨拙。
殷璧越扶了扶冠,站起来又行了弟子礼,就算礼成了。
没有祝词,没有掌声,没有看客。只有夜雨孤舟,骇浪浮天。
剑圣看着他笑起来,持剑转身。
殷璧越唤了声‘师父’。
小船猛然摇晃一瞬,卫惊风拂袖踏江而去。
江水滚滚奔腾,拍山击石,却不敢沾湿他的衣摆。
江风呜咽,好似为他送行。
莫道江头风波恶,人间别有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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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阳城里乌云遮月,秋风煞人。
院中空荡荡,掌院先生站在藏书阁的飞檐上,看着偌大如城,灯火明灭的学府。
他好像明白了卫惊风为什么喜欢站这里,真是风景独好。
但也很冷,因为睥睨天下,所以高处不胜寒。
他对殷璧越说,“或许卫惊风是对的。那就试试吧。”
试试与天相争,破局改命。
但试也需要时间。殷璧越需要成长的时间。即使他已经成长的很快了,放眼千百年,哪有更年轻的小乘境?
可对于当今的天下,依然不够快。
所以卫惊风去了,去给他换时间。
这件事掌院先生一直是不同意的。或者说,这才是他与剑圣之间,真正的分歧。
但卫惊风是不会改主意的,与其说他相信殷璧越,不如说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坚持心底的原则。
“没有人能决定他人的生命,天道不行,圣人也不行。”
他想3?斓啦恍校?ト艘膊恍小!?lt;br>他想杀洛明川的时候,卫惊风如是说道。
掌院先生抬头,他想看看那颗明亮的冰蓝色星星。眼却花了,视野里的天空一片模糊。
他喃喃道,“真是老了……”
君煜在崖边练剑,练的依然是小重山剑诀。没有真元,自有剑光斩开夜色。
每日挥剑六万三千次,自入门那天起就是这样。三月春山如笑,十月秋山如牧。
寒暑春秋,孤鹜长风。很久之前,这里还不叫兮华峰,只有他和师父。
他不怎么会与人交流,剑圣那时也不太会说话,两人练剑就能练一天。
天心崖流云茫茫,就像云阳城里那夜的大雪。他缩在街角,被披着狐裘大氅,撑着天青伞的少年公子遇见,从此开始叫做君煜。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想起来好像还在昨天。
燕行依然在春袖楼,他趴在桌上,酒坛碎了一地。
近来半月春袖楼没开张,只有他一个客人,露华姑娘随手翻着账本,也不说话。
“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
燕行当时想,哪个夯货这么酸,这种时候还不跑,等着和他一起挨揍啊。
满眼血光中,他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少年公子。“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剑圣当然没有挨揍,还替他揍跑了别人。
那时露华还不是姑娘,是个豆蔻梢头的小女孩,怯生生的躲在柜台后面,看他们和人打架。
而现在,窗外风雨大作,窗里一灯如豆。微哑的歌声响起,“英雄莫问归路,风雪送,仗剑登楼,劝君酒,解离愁。”
没有琴瑟相和,幽幽的回响在春袖楼。
燕行起身,推门走进风雨里。他醉了半月的酒终于醒了。只身向沧涯山走去。
这一夜东陆的天地灵气剧变,很多人似有所感。
皆空寺的藏经阁,无妄闭目念了句“阿弥陀佛。”
青麓山的竹楼里,周远道挑灯看剑。
北皇宫的煌煌大殿,段圣安生平难得犹豫,他看着儿子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
横断山的崖底,余世浑身血污,望向东边的天空,撕心裂肺的大笑起来。
这些都与殷璧越无关。
他逆水行舟,破浪穿风,在江边上岸。穿过来时的荒原,要往沧涯去。
东陆向来不太平,他一人独行,遇到的杀人夺宝者不计其数。
谁想杀他,他就杀谁。一路从荒原杀出来,更与十二宫的人狭路相逢,动过几次手。生死之间,常有大领悟。
很快,整片东陆没人不知道,荒原上来了个白发冷眸的少年,使的是正道剑法,心性冷硬如冰,剑下不留活口。
殷璧越不在意越传越离谱的流言,他只知道自己要回沧涯。
他现在只想回沧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