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犹记映月照初雪】
一样的栩栩如生,一样的气势非凡,一样的重若千钧。
却一枚刻着“斓瓴”,一枚刻着“弥月”。
——
弥月封安城。
常宁宫内,一派冷寂潇肃。
“三虚岭?”景玺缓缓念出,晶黑的眸子深沉似海,难辨喜怒。
底下中央跪着名藏身在墨黑斗篷下的男子,若非常宁宫内烛光明亮,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他身旁,站着白宁,一身月白长衫,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白宁无心去猜此刻景玺沉静面容下的暗涌,而是看了黑斗篷男子一眼后,空出一手,一折一折地将扇子收拢,期间,垂下的眼眸又忍不住朝那男子翻了好几个白眼。他自打走进常宁宫后,手中的扇子就一直停滞着。黑斗篷男子是曾经煊王府中隐藏最深的隐卫,莫说白宁,就连顾青山和赤雁都不知他们的功底,只知他们悄无声息,周身泛冷。是以,白宁往他边上一站,就觉得寒气侵心。
派去一路护送靖辞雪的是暗卫,却无人知道暗卫之上还有隐卫。便是白宁,也是这一刻才知晓。隐卫从不出手,只是一路相随,将消息送回封安。
白宁暗自琢磨,国主确实听从他和简云枫的谏言放靖辞雪离开,但只要他想,一个命令就能将远在天涯海角的靖辞雪带回。
“有多少人知道?”静了一会,景玺突然开口,问的自然是隐卫。
隐卫答道:“除了属下,无人知晓。”
原来斓瓴国主还不知道啊。白宁暗暗挑眉,不自觉地想要打开扇子。余光扫到黑影又及时收住。
“保护好皇后。”景玺下令,一句话,言简意赅。他不管隐卫用什么方法手段,只要能护住靖辞雪就好。他知道靖辞雪不愿留在他身边,同样不想回到斓瓴,他既选择尊重她的决定,自然也要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他担心。尤其隐卫禀报说有人一路追杀靖辞雪……他想。靖辞雪的行踪决不能走漏,至少未来的六七个月里绝对不能!
景玺闭眼,再睁开时。面前只剩下一个白宁。
白宁说:“昨日深夜,简云枫才回封安。好在百姓以及将士们的情绪让他给稳住了。”
景玺点头,朝中大臣在禁卫军出动逮捕出逃的“皇后”后,他们的情绪也逐日平复。如今。举国上下就只眼睁睁地等着一个结果。
“你待会出宫去趟简府,替朕传达一个消息。”
白宁看着他。神色严肃地静等他下文。
“就说出逃在外的皇后已命丧刺客之手,禁卫军即刻将护送皇后遗体回转封安。”
“……”白宁一怔,却见座上之人眸深似海,面容坚毅。他原先的一点点难以置信瞬间转为了然。他拱手,弯腰,领命。“臣,遵旨。”
白宁走后。殿内只余景玺一人,形单影只。他素来知晓高处不胜寒之深意,此时更甚。他曾以为,只要他耐心守候,靖辞雪终会成为他蓦然回首处的佳人。而如今,他却连那一抹背影都挽留不住。
景玺想,既然所有人都等着,那他便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
十二日后,禁卫军扶棺进城。百姓们一阵雀跃,在封安城下团团围住。虽然不是他们亲自手刃,但好歹给他们命丧上阳城的亲人们报仇雪恨了。
——
靖辞雪听到这个消息时又过了半个月。
彼时她正准备喝药,方婷拿起她做到一半的小人衣服啧啧称赞。实在想不到啊,养于深宫的女子在女红刺绣上竟比她还技高一筹。
帘外,慕昇在唤方婷。方婷应了声,放下衣物挑帘出去。
慕昇便是方婷的夫君。一个月来,靖辞雪见他不过数次。慕昇虽生在三虚岭,靠山而生,人却长得清秀,举止谈吐大方得体,且极守礼节,若非他一身粗布麻衣,挽着衣袖和裤脚,反倒像极了温文尔雅的书香世家子弟。
靖辞雪端起碗喝药,敏锐的听觉下,即便帘外夫妻极尽可能地压低嗓音,还是一字不漏清晰地飘进了她耳朵里。
慕昇说,弥月柳后已故,全封安的百姓亲眼目睹。
漆黑的药汁灌进口里,苦涩的味儿让她的舌根和心口一阵发麻。
帘外一阵寂静。显然,方婷也被这消息惊住了。她压低声音说:“这事不能告诉阿雪。”
可是,她已经听到了啊……
搁下药碗,静坐了会。余光扫到床尾,靖辞雪略一迟疑,探身过去拿起自个的包袱。似鼓起极大的勇气,她的手探进包袱。冰冰凉的温润触感,坚硬地抵着指尖。
取出的同时,她另一只手探向腰间,取出另一物。
两枚凤印!
一样的栩栩如生,一样的气势非凡,一样的重若千钧。
却一枚刻着“斓瓴”,一枚刻着“弥月”。
她早该发现的,只是当她隔着布料触到那一块坚硬时,她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活着,当真不易。尤其是她,靖辞雪。一路走来,多少无辜的人代她丧命!先是馨儿,然后是……是……
一瞬间,悲从中来。
尔玉,你何以待我如此?
——
相比弥月此刻的举国兴奋,斓瓴国却笼在一层异样的氛围之下。弥月柳后身故,那也就是说她们的皇后靖辞雪这次是真的死了!
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恨。靖后这般的红颜祸水,祸害了天下间最为举足轻重的两个人。可也是这样一个女子,上阵杀敌,平复内乱,保住了他们的家园。很多人都记得,那时瘟疫闹得满城风雨,曾有一女子三千发丝白如雪,行走在其间。
紫宸殿中,亓官懿静默地站着,目光一直落在上座纹丝不动的男子身上。自从他入殿禀报了最新弥月消息后,阿承就再未动过。
“呵……”寂静的殿中忽然响起男子低沉而短暂的一声冷笑。
像紧绷的琴弦,骤然挣断。
眸光移转,穿过珠帘,落在几案上,那把凤梧琴自主人走后就一直搁置在此,陪过他多少个无眠之夜。静默凝视,祁詺承仿佛回到琴轩,看着靖辞雪抬手落指,一曲琴音倾泻而出,赛过世间任何美妙的声音。
亓官懿也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凤梧琴上。而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上阳城城楼,靖辞雪杀伐决断地抚琴模样,那在空中缭乱无章的白发分外张扬且刺眼。
“想不到,他竟情深如此。”
耳边传来祁詺承的轻叹,亓官懿侧眼看他,默然无言。
是雪姬。只能是她。
普天之下能与靖辞雪相似至此的只有她一人。
“亓官,怎么办?我总觉得如果这次还不能带回雪儿,我将再无机会。”祁詺承回眸。亓官懿正好对上他眸中的黯然,话有三千,却无从安慰。
祁詺承忽然皱眉,脸上显露痛苦之色。
“阿承!”
亓官懿惊呼,飞身上前。祁詺承却伸手一挡,示意自己无恙,然后闭眼自行调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亓官懿握了握拳,好看的眉峰紧紧皱起,“阿承,你的伤难道还没好么?”
“我没事。”祁詺承睁眼,脸色苍白。他兀自站起,像是要验证自己的话,步步平稳地走到珠帘后,抬手抚上凤梧琴。
紧锁的眉峰未散,亓官懿跟在他身后:“你骗我!”
拨弦的指一顿。
亓官懿紧接着问道:“你刚说的‘再无机会’是什么意思?”
静默。
“阿承,你有事瞒着我!除了在弦阳关受的箭伤,你是不是还受了其他伤?太医呢?难道都没诊出来?”
“我真的没事。”祁詺承仍旧背对着他。
“不可能。我已经好几次看到你刚才疼痛难忍的模样。阿承,你不要瞒我!”
“你不愿说,那我去传太医。”说着,亓官懿已挑帘而出。
“亓官懿!”祁詺承骤然转身,喝住他,“朕没事!”
半挑的珠帘落下,亓官懿转身看他,满目哀伤,“我求你,阿承!”
求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如果雪儿看到这样的你,她会有多害怕多难过?阿承,你忍心吗?”
终于,亓官懿在他眼中看到了松动。
祁詺承问:“她会吗?她那么决绝,还会为我害怕为我难过吗?”
“会!”亓官懿答得坚定有力,阿承话中小心翼翼地求证,听得他整颗心一抽一抽地难受。
……
——
啪!哗啦!
洛府西南角的一个房间接连不断地传来瓷器破裂的声音。屋外,战战兢兢地站满了下人,却无一人敢进屋拦着。
“夫人,您可算来了。”急得团团转的绿绕乍一看到国舅夫人杜若仪,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她哭道,“娘娘在屋里,不许奴婢们进去,奴婢怕她会伤着自己!夫人,您快去劝劝娘娘吧。”
“好。”杜若仪应承下来,“你们都下去吧。”
遣退一众下人,杜若仪独自进屋,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花瓶。
“嫂嫂!”洛缪莹以为是哪个不听话的婢女,随手扔了个花瓶才发现来人是自家嫂子,当即吓白了脸。好在杜若仪闪得快,花瓶砸在了门板上,碎了一地。(未完待续)
ps:昨晚居然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