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一八四节
总兵官孔有德
月的小凌河畔,登莱军副将孔有德镇守,前港。
寂静很久的前港码头上又喧闹起来,几十条沙船上搬下来一个个沉重的箱子。那些箱子形制简朴不像是值钱玩意,却又做得分外牢固,沉甸甸地重得吓人,不知道装满了什么东西。随船而来的京营禁军全副武装,朝搬运箱子的劳役大声吆喝着,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好不容易,船上的大箱子全部卸在了马车队上,可以出发了。三名信使突然从锦州方向骑了过来,见他们寻找的老人果然站在人,三个信使松了口气,跳下马大声说道,“阁老,蓟州已陷,黄台吉逼近京师了。”
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众人吃惊,曹文诏和王承恩战死小当山后,遵化没几天就丢了,所有人都知道剩下的卫所兵守不住蓟州一线。码头上的老人更是如没听见这消息一样,只默然地看着不远处地“前港堡”。
一个书童为徐光启披了条披风,恭声劝道《 ,“阁老,码头上风大,上轿子吧。”
徐光启摇了摇,淡然说道,“这是见孔大将军,走过去!”
一个副将!孔大将军?一众:从和禁军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负责这次押运的京营参将反应过来,大声朝骑在马上的禁卫军们吼道,
“下马,随阁老行!”
众士卒无奈地从马鞍了下来,牵马跟在了徐光启后面。但众人不过走了几步,就看见前港堡门户大开,几十骑快马从大门跑了出来。那十来岁的书童眼尖,欢喜地大声说道,“是孔有德阁老,孔有德知道你来就迎出门了。”
跟旁边地汤若望闻言大喜。长长舒了口气。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喃喃说道。“主与你同在”
徐光启却愣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好…孙元化当年没白收下他
孔有德没有穿铠甲。身上穿地是件常服。他一马当先靠了过来。一个翻身就跳下了马。几步跑上来抱拳喊道。
“末将孔有德不知阁老亲来。不曾远迎礼数欠缺。请阁老赎罪。”
孔有德后面几十骑纷纷跟了上来。但这些人似乎并不怕自己地礼数没跟上主将地步伐。慢悠悠地爬下了马背。对视之下才走到孔有德后面。齐齐作揖行礼。
徐光启地目光被扮作亲兵地秦明韬吸引下打量了他一番。默然不语。
见阁老不答自己话,孔有德以为徐光启还在为自己不救京师的行为端架子。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恭毕敬地递到了徐光启的面前。
“这本《现代水利》,是我和南海商人购买水泥时候受赠的。我一介武夫此等宝书得之无益,素闻阁老西学水学精通,或许会喜欢。”
看到那个书皮封面,徐光启脸上的冰冷表情一下子全散掉了,眼睛里露出了贪婪的目光。满是老年斑的手飞快地把书接过来翻了翻,徐光启眼睛里放出光来。那个书童和汤若望见他样子忍不住凑过来看这本书。没看几页,汤若望已经是满脸的欢喜
“阁老,这个提水车子效用高…不过用铁挺多怕是要开个铁厂…东林党会不会刁难,说我们与民争利?”
那个书童没太看懂只开心地看着阁老的脸,同样是一脸的兴奋。
秦明韬看了看三人的神情,心里一热,忍不住凑前一步说道,“阁老,这些水利若用于西北,三年内千万饥苦流民可救。”
徐光启花白的胡子抖了抖,没有答这句话,继续埋头翻看着书页。但又看了几页,翻到中大型水利设施那几章,见那些设施都需要南海国的水泥等物才能兴建,徐光启的手渐渐慢了下来。
再看几页,见图上的例子都是琼州府的新建设施,老人脸上的光芒荡然全无,满是灰败神色。
那书童紧张地看着徐阁老,不自觉拉住了徐光启的袖子。
徐光启突然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把线装书在手上紧紧揣了揣。再睁开眼睛时候,老人一把将书扔在了地上。
“国事至此,水利何益?徒利南海贼人耳!”
“不行!”
那书童大喊一声,就要越过徐光启去把那本书捡起来。但那少年还没抬脚,就看到老师怒目圆瞪地盯着自己,眨了眨眼睛,书童吓得缩了回去。
五月里飘忽不定的乱风吹过码头,一片尘土飞扬中众人纷纷转过了身子避灰。地上的那本水利书被吹得不停翻页,在风中噼啪作响。等孔有德转回身子时候,那本书已经
一层灰土。徐光启却稳稳地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
“孔有德,以大凌河之功,天子为你加设前港镇总兵官,你如今便是总兵官了,何时可去京城领告身敕牒?你要的一百万两银子,老夫也为你运来了,一两也没有漂没你的。”
“这次的事情,我和首辅已经做到极致,筹码都押在你身上了。若京畿之事再无转机,我们这一派人便要做倾巢之覆。”
孔有德愣了愣,终于明白徐光启为什么要亲自押运了。
徐光启经手这么大一笔银子,而且是运给自己的一脉人马,按道理是个绝大的肥差,起码要漂没三四成,但徐光启一两也没拿走。朝堂险恶,孔有德当然明白徐光启为了这事会承担怎样的压力。他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拜谢,却被徐光启抢上一步拦住了。
“孔大将军莫跪!明朝社稷风雨飘摇,如果还记得老夫这一点薄面,你该出手了!”
孔有德看着徐光启,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只愣了一会,就看见老人将乌纱帽脱了下来。
“老师,使不得!”
“阁老!”
众目睽睽之,七十一岁的大学士徐光启面对武将孔有德,一个揖打下去越来越低。最后徐光启双手竟靠近到了膝盖上,上身弯了一百六、七十度。老人久久未动,就这么将后脑勺对着年轻的孔有德。
对于这样一个年迈的人来说,对于位极人臣的阁老来说,这一揖有着说不出的屈辱,说不出的谦卑。徐光启身后的随从文吏咬了咬牙,纷纷跟着一个揖打到了地上。禁军们在后面呆立了片刻,也只有个个低头抱拳不语。
几个后脑勺就这样贴着地面对着孔有德,压得这个男人呼不过气来。
孔有德不敢上扶,他没有那个身份,这个武官卑贱文官高贵的年代,他孔有德既不敢受下这一礼,也不敢上去扶起徐光启。孔有德只怔怔地看着拜下去的大学士,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大学士带着一帮员给自己行这样的大礼,孔有德有些害怕了,他有些站在风口浪尖,被三个巨大的力量狠狠挤压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控制不了这一切,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这次是要去做什么?打赢了会如何?打输了会如何?
孔有德脸色有些白,转头看了看皱眉不语的秦明韬,但东王笔直的身躯却毫不动摇。孔有德吞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的神情冷静下来。
许久,徐光启忍着酸胀和疼痛抬起了腰板,脸上早已经涨得血红。老人的头似乎有些昏沉,闭着眼睛缓了好久才睁开。
老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事已至此,此番你若救下京畿之局,便是天塌下来老夫也为你顶着。”
看着孔有德感激的脸孔,徐光启皱了皱眉头,又沉声说道,“你若救不了这次的局面,闹到如今这个田地,孙元化,李之藻,我们这一派人是肯定没了。”
“但你放心,如果万事不利,临死之前老夫还是可以灭了你孔有德的。”
徐光启抛下冰冷一句话,又看了看孔有德的脸,一甩袖子便往船上回去。
那个书童不甘心地看了眼地上的水利书,咬牙跟上了队伍往回走去。
一大帮人,还没进前港堡,扔下几十车银子就这么走了。
孔有德被徐光启最后一句话吓得轻,背上瞬间盖上了一层冰凉冷汗。他惶恐地抱拳向前,目送这一行人离了码头。
等他们全部走上船去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带着几个文员走了上来。这个太监打量了番孔有德,轻佻地扬了扬眉头,按捺不住得意神色说道,
“恭喜孔将军荣升总兵官,咱家叫高起潜,奉天子旨意监军前港镇…”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常文广野狼般地兴奋嚎叫吓得一跳。亲兵打扮的常文广不知道什么时候撬开了一个箱子,这时抓着一锭大银子兴奋地嚎叫着,
“银子!银子啊!一百万两银子!”
话语突然被打断,小太监高起潜脸色有点难看,他冷冷地看着孔有德,仿佛在以天子之威威胁着新科总兵孔有德。但他杀人的眼神作用范围有限,除了把孔有德吓得战战兢兢,陪着讪讪傻笑以外,其余一众亲兵纷纷走到了常文广那边,兴奋地围着一箱箱的银子。
“吊子日的,欠海商的米钱总算可以付了。”
“发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