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吃晚饭的路上,郑修顺和陈新民并肩走着,一路各想着心事。他想的是,看来,路一定要修的,让蒋春秀修根本不可能。假如我们修了,还用得着蒋春秀和姚倩芄运山皮土吗
餐厅设在袁启程楼下六间门面房内,在他们没来以前,这家人楼下房间里停着一部拖拉机和一些杂乱的农具。他们来了,房东把所有的东西全搬了出去,又借来几张方桌,折叠椅等物件,从门外咋一看,倒像一家乡间饭店。
进了门,许多新来的工程师纷纷给陈新民打招呼。由于郑修顺是刚调到这个公司的,新到的人一个也认识,招呼自然是没有的。
张小州是认识他们的,不知怎么啦,安静地和郑修顺一样。大家说了会话,各自找着桌子。郑修顺和王鹏,张小州等人坐在一桌,陈新民和几位工程师站在一张没人坐的桌边说话,见袁启程从后门下来,这才招了手,回到郑修顺这张桌子前与张小州并肩坐下。
张小州不屑地咕噜:“以为你要在那边坐了呢,怎么又回来了。”
陈新民并不介意,说“饭菜都一个锅里闷出来的,哪桌吃不一样。”
一公司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袁启程落座后,厨房的师傅们开始上菜。于是,四十多张嘴,八十多根筷子在瓷具边磨碰出各种杂声。
郑修顺因心事太重,胃口全无,只喝了一碗稀粥便起身要走。刚走门口,袁启程喊了一声:“郑修顺。”
郑修顺侧过身看着,以为有什么指示,一副洗耳倾听的模样。
“干什么去”
“不干什么,回宿舍。”
“宿舍有更好吃的”一句话,引来许多人偷笑。
郑修顺心想,看来,陈新民和张小州喝人家鸡汤的事许多人都知道,包括袁总。我虽然没喝,毕竟他们两位都是物资部的人,怎么说,我是有责任的。
郑修顺见袁启程的面孔还对着自己,只是隔着浓淡变幻的热气,看不清他的表情。葛大业插了一句:“修顺部长,既然袁总问了,若有好吃的拿了过来,让大家都尝尝。”
郑修顺尴尬地呵呵笑着:“啥米也没用。”
袁总说:“你过来。”
郑修顺到了近前,袁启程把筷子掉过头来点着肉包子,问:“吃了几个”
郑修顺呵呵地笑,没回答。
袁启程说:“我最瞧不起遇到点事儿拿饭撒气的人。拿两个包子去,当药吃了,看你这熊样。”
郑修顺心里挺感动的,伸手抓过两个包子,默然走开。出了门,一口把包子咬了大半,嚼着说,“谁熊样。”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却见陈新民手里也拿着包子跟了出来。心想,这么烦人呢,你出来做啥米,不是成心让别人怀疑咱俩约好了出来吃蒋春秀的吗
他一边走,一边赌气地把包子塞进嘴里,等把第二个包子吞下,眼泪都憋出来了。到了该转弯的时候,他偏不转,径直地顺着路边往前走,心里说,让你一个人回宿舍独享美味吧。
陈新民却跟了过来,到了近前,眼一瞪:“小子,你把包子给扔了”
“谁扔了,吃了。”
“吃了我不信,你再吃一个我看看。我一个还没吃完,你两个都不见了。”
“你不回宿舍,跟着我干吗”
陈新民说:“不是想去看路吗,我也去。看看蒋春秀的四十车山皮土都倒哪了。哎,顺子,包子拿多了,你帮我吃一个。”
郑修顺见他递了过来,不接不好,索性三两下又吞了下去。
陈新民吃着,说:“还在为那个刘家村的树闹心”
郑修顺哀叹一声:“怎么叫还是,你以为是小事吗”
陈新民不以为然地说:“小事,挺小的。没你说的那么严重,谷阳县的公路又不是谁私家开的,怎么可能不给我们f局走再说了,天塌了有长脖子顶着,即便你小子把天捅了个窟窿,最先被砸的也是局指,你担哪门子心”
郑修顺说:“撇开公路不说,袁总明天就要修便道,我愁的是修到了刘家村地段该怎么办工程队一停工,袁总还不拧我的脑袋。”
“噢噢,这个倒是个问题。不过,也简单,我给你出个主意,拖。”
“拖,拖谁拖袁总”
“不是,拖那个叫刘小午的。你看吖,生意上的事就像打仗,两军对垒,决胜的先决条件是知己知彼,我们的难处就是做不到这一条。那怎么办呢,就要靠一个入字。这个入,不是侵入的入,而是潜入的入。就像我们来到前王村,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入进来,落在哪,这些至关重要。张小州说,我选择在蒋春秀家是看上了她的姿色,这是屁话。是,蒋春秀的长相在这村子是数一数二,而且她娘家在蒋家村也是大户,可她的老公却正好倒过来了。这个现象说明啥米说明她老公家族在这个村子是有实力。我们在她家潜入,很自然地就占有她家族的资源,然后逐渐为我们造势。结果呢,势头一起,便把三十七公里高铁征地拿下三十二公里。还剩下的就是刘家村那一段。”说着,他站在路边,点了一支烟,吸了几口接着说,“我们在这个村造的势,只能含化村民,还不能含化像刘小午这样有钱有势的人。需求不一样,对势的反应也有所不同。因此,无论多么强大的势都有局限性。这就需要针对新的对手,重新布局。当你面对一个新的对手,必有一方先动。刘小午是一个不能小觑的人物。他面对我们,先是不动,单等我们动了,他才出动。避开了我们的势头,找准了我们最薄弱的地方下手。好在他下手的时候露出了破绽。”
郑修顺心头一喜:“破绽在哪我怎么没发现。噢,对了,你说的可是他们栽树的事。”
“是。他这个举动从道义上是死眼。死了的势不可怕,如同纸糊的祭品,势头来得再凶,只能吓唬胆小的对手。可是,我们没有时间破解他纸糊的死阵,因为破他要用道义和法制的工具。”
“那你刚才还说要用一个拖字。”
“小子,拖有死拖,活拖之分。死拖就是我不动,让对方动,在动中寻找造势的机会。活拖,就是我先动,让对方跟着动,在动中让对方失去更多的胜算。所以,你要给他们来一个活拖。具体做法是,嘴上说可以考虑,借机侵入他布下的阵势,先挫他一个回合。你先答应他,可以考虑,其实是释放一阵烟雾,掩护着一个某算,就是先让刘家村的人把便道让出来。当然,对方不会无条件地退让。你呢,顺势先让他一步,那个叫邱某功的家伙不是说补偿树的钱由他出吗,知道这虚抢,给他来个抓虚避实,借说咱们f局办事是有程序的,所有意向必须依文字为据。他若不签,自然亏理。以我的判断,凡是能混出个势头的人往往不会亏明理。之所以要出这一招,目的是逼我们就范,与刘家村的人签补偿树的合同。等我们正式合同签署了,他们便可以采取死拖的方法,最终让我们履行合同。”
听到这里,郑修顺浑身的血直往上涌,喊一声:“老陈太玄妙啦既然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中,为何要我去受这个罪”
“小子,袁总让你去就是投石问路,没想到你小子掉头去了刘家村。你没回来的时候,袁总高兴地夸赞,这小子可塑啊”
夜,不知什么时候降临的,郑修顺昂头呼出一口热气,把清凉的夜风吸满胸腔,有了想唱歌的冲动,只是一时不知道哪一歌才能表达此时的心情。这时,麦田间的小路上出现一个人影,他看见了,陈新民也看见了,说:“小子,你先回吧,我去和蒋春秀说会话。”
“约约会呀”说着,心里泛着嫉妒和轻蔑。
“约啥会,在村里根本不能说话。她不是说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我磕头吗,麦田里最好,怎么磕也伤不着。”
郑修顺心想,真的假的你都多大了,快五十岁的人了与一个三十露头的女人黑夜的跑到野地里玩什么磕头那,她给你磕,完了你再给她磕,这不成了夫妻对拜了
眼看田野里的人影走近,陈新民说:“走啊,当你的面,有些话不好说。”
郑修顺呵呵地笑了,想着,那是,比如算了,我连比如也想不下去,你就糟蹋袁总对你的信任吧,小心哪天弄出事来,丁安南再抽你几个大嘴巴。
郑修顺走了,心里如同倒了酸菜缸,老家伙,出了上万块钱,原来是勾引良家妇女。说实话,谁亏了谁,鬼才晓得。
郑修顺回到了宿舍,王鹏和葛大业等人在他房间里打牌,张小州也不在。王鹏出了一张决定胜负的牌,眼里射出审视的光:“问,去哪了”
郑修顺随口说:“看路去了,明天要修便道。可是,运山皮土的路不能走了,可怎么办呦,愁死我了。”
王鹏颇有同感地:“你说我们袁总也是,不管什么事,都是一句话,这事交给你了。晚饭的时候,厨师老耿说,袁总,没鸡蛋了。袁总不说话,我以为他还是那句,这事交给你了。明儿先不要做饭,把蛋下了再说。怪了,他竟然不说下蛋的事,却说,没了就不吃。”
打牌的人都在笑,郑修顺也忍不住,呵呵地跟着笑了起来,说:“八成没想好把下蛋的事交给谁。”
葛大业脸上的笑只是一闪,扭过头扶了一下眼镜:“修顺,你们两个人去了哪里”
郑修顺说:“老陈还在路上,老张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葛大业犹豫一下,说:“还是把他们叫回来,放得太开,容易出事。现在你拉不下脸来约束他们,一旦出了事,袁总首先要拿你问罪。”
郑修顺觉得这话有道理,先给张小州打电话,他说在料场巡视呢。
王鹏说:“你物资部改成巡逻大队了两个去看路,一个去巡逻。”
葛大业接了:“就是,他们去干什么,会给你说实话。”
王鹏跟了一句:“也是,郑修顺说去看路了,谁信呢。”
郑修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呵呵笑着:“经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得去料场看看。”
他来到料场,除了一堆堆山皮土,连个耗子也没有,心底的火气嗵地冒了上来,朝着姚倩芄家居住的方向,怒气冲冲走去。村子里的狗太多,一家的狗叫起来,立刻引来半截村的狗一齐扑过来,假如没有村里的人出来解围,郑修顺还真是寸步难行。
附近宅院有人出来,打着手电筒,看清了是郑修顺,急忙把狗喝退,听话音是一位给蒋春秀拉山皮土的驾驶员。他怔怔地问:“怎么,你也去啊”
郑修顺觉得,这一问,认定自己也是偷偷摸摸去姚倩芄家干什么勾当。他为了纠正他的猜疑,不得不照直说:“张小州明明说的在料场,却找不见了。你看见了没噢,我的意思是说,他要是过来,这狗一定不会放过的,可曾看见了。”
这位老乡说:“看是看见了,只是狗不会咬他的。”
“狗怎么可能认得他”
“那,现在这么多的狗,怎么不咬你呢”
一句话提醒了郑修顺,思忖一下说:“不要,麻烦你带我过去”
老乡有点为难,说:“我带你去不好,村子里到处都是眼睛,看见了不好。尤其是这种事,传出去丢人的不是哪一家,是整个村子里的人。”
问题越发地严重了,郑修顺感觉无法把握老陈,他的许多举动都蕴藏着玄机,至于张小州,他可以看透他的骨头。公司有明文规定,收料员不许接受货主的吃请,不许接受货主的钱物,不许与货主单独接触。你一个老物资了,难道不知道吗你这是欺我年轻。好啊,今晚,你若敢再跑到姚倩芄家里吃喝,若不把你撵滚蛋,我就卷着铺盖走人
于是,他的口气生硬:“谢了。”说完,仍然朝前走。
这位老乡迟疑了一下,追上几步问:“郑部长可是听到了什么”
郑修顺不回答,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老乡说:“既然你知道了,也就不是我说的。昨天,姚倩芄老公从县城领一个女人回来,说是亲戚,可进了院子就不出门,就连邻居想看一下都不成。有人说,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蒋春秀猜着,可能是来玩的。听说,昨天就要请收料的张师傅去家里打牌了,没叫动。今晚,就叫动了。我看见是姚倩芄领着张师傅从我家后过去的,估计还没坐倒呢。”
正说着,郑修顺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袁启程,吓得口吃:“袁袁”
“袁什么袁你们物资部的人呢”
郑修顺忙说:“老陈在看路,我在找张小州。”
“你这部长怎么当的公司的规定你竟敢熟视无睹好大的胆子,你自己对照一下规章制度,该怎么着,自行了断”
郑修顺惶恐地说:“是,一定从严自裁。”他挂上电话,拨通了张小州的手机,怒吼,“张小州,你找死也选个地方这是京沪高铁经过的地方。”骂完,挂上电话,转身朝宿舍的方向大踏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