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婉坐在简陋的茶肆里,看着眼前用帷帽遮挡住面容的女子。
“你不是一直不肯出来见我吗?现在怎么有空了?”
她满是嘲讽的说道。
那女子似乎坐立不安,十分焦虑。
“三小姐,不是我不肯出来见你,实在是出不来啊。您也知道,我现在已经不受宠了,前段日子少夫人她……”
少夫人三个字让苏梦婉神情一凛,眼眸中迸射出一阵寒光。
那女子脊背一凉,下意识的改了口:“二小姐她还让人打了我板子,害得我好长时间都下不了床。”
“上次递给您的消息还是我挨板子之前已经找好了人送出来的,不然再晚一会儿只怕那日的消息都送不出来的。”
苏梦婉冷笑一声:“宝珠,我不是苏梦宝,你这些话哄哄她还行,骗我就算了。就算你最近是真的不能给我递消息,但在这之前你可是有许多机会的,可那时候也没见你给我送出什么消息啊?可见你是自己根本就不想去做!”
“不是不是,”宝珠赶忙解释:“三小姐,我之前是真的想帮你的。我听了你的话,在二小姐病重的时候任她自生自灭,没拿出她的嫁妆去给她抓药请大夫。我还开了整宿的窗户,让她吹了一夜的冷风,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不觉的除掉她了。”
“可谁知她本来都只剩一口气了,吹了一夜的风之后非但没死,反而还康复了。而且醒来后就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再也不重用我,反倒把红笺当成宝贝。还把赵妈妈接了回来,有什么好事都紧着她们。”
“我有心想联络你,又觉得或许是自己的行径暴露了引起了她的怀疑,所以才一直没敢再与您搭上话,就怕连累了您。”
宝珠知道面前这位三小姐是个人精,不像以前的二小姐那么好糊弄,所以不敢完全编瞎话骗她。而是真假掺半。让她能多相信自己一些。
她之前早就知道三小姐的心思,知道她想除了二小姐然后自己嫁过去取而代之,而三小姐不知为何也没有瞒她。反倒想要拉拢她,让她帮忙。还许诺说一旦她成功帮她嫁了过去,她就让世子爷将她收房,然后抬为姨娘。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可笑。心想这些好处她跟着二小姐也一样能得到,为什么还要反过去帮她?
谁知道世子爷跟二小姐成亲后没多久就离开去任上了。而且也没将二小姐一起带去,她空有一腔力气却没地方使,只能干等着。
可还没将世子爷等回来呢,二小姐就病入膏肓了。在床上躺着只剩一口气,一副随时都要死掉的样子。
她那个时候才开始认真考虑了三小姐的话,想着如果二小姐死了。那依着两家的婚约,三小姐是极有可能会嫁过来的。
可她之前一直也没有帮过三小姐。三小姐就算不耿耿于怀也不会重用她,更不会让她有机会接近世子爷。
为了得到三小姐的信任,她偷偷联系了三小姐,并且按照她的指示,任由二小姐自生自灭,也不再去请别的大夫来给二小姐看一看。
她甚至还特意在寒冬的半夜开了窗户,让二小姐能死的更快一些,这样一来三小姐就会相信她的衷心了。
可谁知道,二小姐吹冷风竟然还把身子吹好了,没多久就完全康复了!
眼看着二小姐好了起来,那三小姐就没什么嫁过去的机会了,她自然就又将三小姐放下了,在那之后也不再联系她,怕被二小姐看出什么端倪。
可没想到,二小姐莫名其妙就疏远了她,竟然让赵妈妈和红笺那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踩到了她头上,对她又打又骂,现在还把她和梅香梅灵那两个没用的丫头一起扔在了静馨苑,都不让她去竹溪园了!
不去竹溪园就接近不了世子爷,接近不了世子爷又怎么能想办法让世子爷将她收房。
万不得已她才在一个月前再度联络上了三小姐,将世子爷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她,让她想想办法把二小姐从世子夫人的位置上拉下来然后取而代之。
反正二小姐那里她现在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与其如此,还不如从三小姐这里下手。
如果自己真的帮三小姐成了事,三小姐以后多少也应该感念自己几分,就算她忘恩负义不顾及自己,自己手里也抓着她的把柄,不怕她不就范。
这么想着她更多了几分势在必得之意,挡在帷帽后的嘴角轻扬。
苏梦婉对她所说的因为怕连累自己才没敢传递消息的话是半分也不信的,不过对于她所说的行踪暴露引起了苏梦宝的怀疑却是有几分相信。
不然那个女人蠢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就不重用宝珠了,还发现了自己与母亲待她不是真心的,跟她们生分了起来?
这么一想她就更觉得眼前的宝珠看着碍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简直是个废物。
“既然你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也不能再服侍她左右了,你今日来找我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想让我主动帮你,然后你好吃现成的吗?”
“不不不,”宝珠赶忙摆手:“只要三小姐日后事成之时能提拔宝珠一二,宝珠就感激不尽了,又岂敢有这样的想法。”
“就算事成了那也是我的事,你什么都帮不了我,还让我提拔你一二,不觉得可笑吗?”
“我能!”宝珠坚定的说道:“三小姐,我能帮你!”
“二小姐与世子爷昨日搬回到竹溪园去了,按理说我作为陪嫁也该跟过去的,但二小姐却将我留在了静馨苑,显然是不打算让我去竹溪园伺候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正因如此他们对我的看管才不像以前那样严格了,所以我才能找到机会偷偷地溜出来。”
“静馨苑中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丫鬟。叫梅香和梅灵。三小姐你可能不知道,这两个丫鬟是世子爷的通房,上个月刚被大夫人送来的。世子爷上次回来总共也没在府里停留几日,却还是将这两个丫鬟收了房,可见心里多少是有些疼**的。”
“但这两个丫鬟在世子爷走后却被二小姐当做粗使丫鬟来使唤,白日里在静馨苑帮忙,晚上赶回竹溪园去。现在世子爷回来了。就反了过来。白日里在竹溪园做苦工,晚上回静馨苑来。”
“这两个丫鬟对二小姐颇有怨言,一旦哪日二小姐身子不方便。她们找到机会近了世子爷的身,定然会诸多抱怨。”
“我只要从中挑拨一二,再借她们的口将二小姐与陈二公子的事给世子爷稍微提一提,不怕世子爷不起疑心。与二小姐生分起来。”
“世子爷是什么人?他若有心去查,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就算当初二小姐与陈二公子的定情信物已经被毁了。世子爷也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
“到时候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还怕他不休了二小姐吗?”
宝珠说了口干舌燥,端起桌上杯盏喝了口茶。
刚喝进去却险些喷出来。这小茶肆的茶水真是难以入口,比定南侯府门房的茶还难喝。
苏梦婉看着她的动作,嗤笑了一声。
不过一个下人而已。仗着苏梦宝多年的宠**,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
在她面前有她一碗茶喝就不错了。竟还挑三拣四。
苏梦婉转动着手中杯盖,轻轻拨弄着上面漂浮的茶叶,又哒的一声将盖子扣上。
“你说的方法太慢了,我等不及。”
谁知道那两个通房什么时候才能近定南侯世子的身,她们不能难道她就要一直干等着吗?
而且就算是她们能,两个通房丫鬟的话又能有多大分量?指不准定南侯世子还以为是她们心生嫉妒挑拨离间,根本不当回事。
“我也知道这样有些慢,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二小姐现在把世子爷看的紧紧的,整日跟在世子爷身边,除此之外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所以……”
“眼前就有一个机会。”
“啊?”
“定南侯世子常年不在府上,定南侯府在外面的一些产业一直都是二公子沈南成打理的,沈南成近日邀请了一些与他们有生意往来的人到府里做客,刚好……陈家也在其中。”
宝珠听得有些不明白,这和二小姐有什么关系?
且不说陈府会不会派陈二公子来还是回事,就算是他,二小姐又怎么可能在定南侯府与陈二公子私会?这不是公然给世子爷戴绿帽子吗?她怎么敢?
苏梦婉唇边噙着一抹冷笑:“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其他的你不用管。”
“……可是……”
“没有可是,你只说你去不去做就是了。”
宝珠犹豫半晌,最终点了点头:“我都听三小姐的!”
一刻钟后,带着帷帽的女子离开了茶肆。
苏梦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边的冷笑自始至终没有消散。
听别人说有什么意思?别人说的永远都可能是假的,都可能找出理由来反驳辩解。
所以,要听就要让那个人听苏梦宝亲口说!
昨日自己提到苏梦宝的秘密时苏梦宝明显愣了一下,那个人在她身旁定然有所察觉。
有察觉就会有疑惑,有疑惑就会有怀疑,那么……当苏梦宝再亲口说出那些话……
呵……她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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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在这里绣只小猫好不好?”
梦宝摆弄小木头猫时得来了灵感,想在送给将来小外甥或是外甥女的小肚兜上加只小猫。
正在摆弄棋子的沈南竹闻言蹙了蹙眉,抬起头时却是一脸平静柔和:“灞州江氏一族乃是书香世家,除了求学问道以外凡事都讲求个中规中矩。绣只小猫虽然灵动不少,但江氏一族见了难免会觉得有浮躁之气。与其如此倒不如绣些喜鹊登梅,连年有余。百子图,或者惯常的五福捧寿也不错,主要是图个好兆头。”
梦宝听他这样说,心想照那江七郎的行事做派怎么也看不出这个家族是如此死板的。
不过自己知道的毕竟只是冰山一角,况且经她之手送出去的东西多少也代表了定南侯府的脸面,要是因此而让定南侯府在江府留下个浮躁的印象就不好了,沈玉锦可还要在江府做媳妇呢。
于是她便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沈南竹摸了摸她的发髻。低头继续摆弄棋子,唇边挂起一抹浅笑。
就是,小猫有什么好的。绣什么绣。
“咱们府里有没有工匠啊?我想把那个小猫再做个大的出来摆在博古架上。”
耳边冷不防又传来这么一句。
沈南竹觉得自己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抬起头道:“有是有,不过你那小木猫做工精致,里面定是有什么机关。要想让工匠们照着做一个的话势必要把你的小猫拆开,届时拆开了能不能仿照着做出来是回事。做不出来的话能不能将其复原又是另一回事。”
“啊?”
梦宝低呼了一声,赶忙摇头:“那不做了,到时候弄坏了又做不出来,怪可惜的。”
沈南竹这才满意的又低下头去。
“等什么时候见到那孩子问问他怎么做的再说吧。”
她又说道。
咔擦一声轻响。沈南竹手中棋子碎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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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笺有些莫名又有些紧张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忐忑的问道:“不知世子爷找奴婢何事?”
沈南竹单手扶额,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你们小姐平日里都喜欢什么?”
“啊?”
红笺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沈南竹目光微沉。这丫头身为她的贴身丫鬟,又是她的陪嫁。难道连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吗?
红笺似乎是从男子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他的不悦,赶忙说道:“没……没什么的……我们小姐……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她说的可是实话,小姐自幼什么都不缺,对什么也都不那么在意,要说喜欢的话……她还真没喜欢过什么,只曾经喜欢过一个人,而那个人……自然是不能提的。
沈南竹微微沉默,显然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种回答。
“名家字画?珠宝首饰?一般女子喜欢的这些东西她难道都不喜欢吗?”
“这个……喜欢倒也喜欢过,不过都是偶尔可能看中了一两件,戴几次也就腻了,所以……也不能算是特别喜欢。”
这样啊……那可不好办了,送礼物总要投其所好吧?
带她自己去挑?
那还有什么意思,而且谁知她会不会半路又想跑去找那个卖木头的家伙。
红笺在一旁低头仔细的想了想,忽然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我们小姐近来好像比较喜欢赤金的东西,那些玉石之物她打赏出去了不少,唯有赤金的东西全都仔细的收着,轻易都不让动呢。”
赤金?
沈南竹失笑,怎么也想不到那小丫头竟然会喜欢金子……
不过这就好办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红笺应了一声赶忙退下,回去后就将这事和赵妈妈说了。
赵妈妈有些气恼的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哎呀你这孩子!世子爷这是想给咱们小姐准备礼物呢,你怎么能说小姐喜欢金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小姐多俗气呢!”
“啊?那怎么办啊?”
红笺有些着急。
赵妈妈无奈的叹了口气:“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想了想又笑了:“世子爷昨日在镇远侯府见了那样腌臜的事,今日还想着给小姐准备礼物,看来是当真不在意这些,这可真是太好了。”
红笺也笑了,忙不迭的点头:“是啊是啊,我说小姐喜欢金子的时候世子爷也没说什么,反倒松了口气的样子呢。”
“那就好,咱们小姐真是好福气。嫁了这样好的人家又是这样好的夫婿。”
“那是因为咱们小姐也很好嘛!”
红笺笑着道。
“是,咱们小姐也好!”
赵妈妈笑着附和,神情欣慰又有些与有荣焉的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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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宝看着眼前精致的炫目的锦盒,有些莫名的扭头看了沈南竹一眼。
“什么啊?”
“打开看看。”他笑着道。
这人下午神秘兮兮的消失了半天,直到用晚膳的时候才再度出现,现在又突然神秘兮兮的递给她这么一个盒子,到底在搞什么啊?
梦宝皱眉打开了锦盒。就看到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首饰躺在其中。金灿灿的晃花人眼。
“这是……”
“喜不喜欢?”
沈南竹有些期待的问道。
梦宝这才明白过来:“送给我的啊?”
“恩,喜不喜欢?”他又问了一遍。
梦宝有些哭笑不得,看看沈南竹那张温润如玉出尘脱俗的脸。又看看这沉甸甸的赤金头面首饰,怎么也无法想象出来他会送出这么……接地气的礼物!
“喜欢!”
她点头应了。
人家好心送东西,而且是他们相识以来的第一份礼物,她自然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果然送对了。沈南竹开心的想,伸手给她戴上了一只簪子。
瑞福楼打造的赤金簪子精致无比。不仅不显得俗气,反而将她本就生得明艳的五官衬得越发动人。红色的宝石闪着夺目的光彩,与她眸子里的璀璨流光争相辉映,摄人心魄。
“宝儿……”
他下意识的唤了一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梦宝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腾空抱起。一步步向床榻走去。
“沈南竹,说好慢慢来的啊……”
她哭丧着脸道。
沈南竹笑了笑。将她轻轻地放到床榻上,整个人压了上去,贴着她的唇瓣轻声低语:“已经很慢了,宝儿,再慢要死人的……”
说完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彻底封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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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他照例去净房洗漱更衣,梦宝躺在床上看着暗夜中有些不辨颜色的帐顶。
两人刚刚那样亲密的接触过,虽然隔着衣物,她也能清楚的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他动情时大手放在她的胸前,几次犹豫着想从衣襟探进去,最终却都停了下来,克制而又隐忍。
他在顾虑着她的感受,怕吓着她,怕让她惊慌失措。
梦宝无声的笑了笑,这个男人啊……怎么能温柔成这个样子……
沈南竹再回到床上时,身边小小的娇软的身子就主动靠了过来,轻轻地倚在了他的怀里。
他整个人都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唇间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轻笑,伸出双臂将她紧紧的环住:“宝儿,我的宝儿……”
…………………………
翌日,在府里住了一个月的沈玉锦决定启程回灞州。
江氏族学里出了一点小事,江府派人给江七郎送了信,问他如何处理。
江七郎打算回封信就是了,但沈玉锦却不愿再因自己而耽误了他的正事,更不愿耽误江氏族学的事情,让人来日以此当做借口说她娇气,说江七郎惧内,所以她坚持要回去。
向来对沈玉锦惟命是从的江七郎这回却十分坚持,定要让她等胎满三月的时候再启程,免得动了胎气伤了身。
于是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闹得满院子的下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最后还是老夫人做了主,说她的孙女她知道,就算让她在这里再住上十天半个月,她的心里也不踏实,焦虑不安对身子更加不好,还不如让章大夫来看看,确定无碍的话就启程,车马在路上行慢些就是了。
江七郎这才无奈的应了,让章大夫看过后还不放心,又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确定沈玉锦的胎已经没什么不妥,才让下人开始收拾东西,决定即日上路。
梦宝绣了一半的小肚兜终究是来不及送出去,只好将之前已经准备好的东西一起打了包送给她,与她依依不舍的话别了好一会儿。
沈玉锦现在对这个大嫂是真心喜欢,拉着她的手与她说了半晌的话,临走时还提到了她之前送她的小玩意儿,尤其是那个孔雀。
她说她这几日也让人上街去找了,却都没找到她说的那个卖木头制品的白净少年。让梦宝有空的时候帮她去街上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若是找到的话就再寻些有意思的东西让下人给她稍带过去,留着来日给孩子玩儿。
梦宝笑着应了,在她身边的沈南竹听了这话却难得的黑了脸。
他怎么忽然觉得,那个少年简直无处不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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