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五羖大夫相秦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不乘车、不操干戈,功名藏于府库,德行施于后世。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痛哭,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此五羖大夫之德也!”说道这赵良偷偷的看了一眼卫秧。
赵良一看卫秧毫无异常,依然平淡如水的十分认真的听着自己的劝说,心里就有点发毛。这卫秧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么的重的话都无动于衷,看来,我的话轻了,难道响鼓非要重锤敲啊!想到这,他马上就黑沉个脸,直接用尖酸刻薄的口语指责:“商君之所以能得到秦公重用,全都因为有嬖人引荐,非所以为名也。故商君相秦不以百姓为事,而是大筑冀阙,非所以为功也。刑黥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骏刑,是积怨畜祸也。君教之化民也全靠令,民之效上也逼于律,由此,使民畏君甚于秦公也。
今日君,又以严律建立自己威权,君又有南而称寡人,每日对秦贵公子绳于法。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何不遄死。以诗观之,非所以为寿也。公孙贾闭门不出,君又杀祝欢而刖公子虔。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此数事者,非所以得人也。
君之出门,从车十数,从车载甲。所有骑乘、卫士强健威猛,手持名匠所制兵械,从于车旁喝道民避。且君若上一物不备、不齐,则闭门不出。书曰:‘持德者昌,持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不想延年益寿乎?若想,则何不归还十五邑于秦,君则隐居田野灌园于鄙,再劝秦公显严穴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
君若还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教,蓄百姓之怒,秦公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徽哉?亡可翘足而待也!请君正听,兄知已尽言。”赵良鼓足勇气,为了孟兰皋所托而劝商君隐退,算是拿出了最后的绝招。虽然他认为该所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连我认为的罪尖酸刻薄的话,也冒着被你杀头的风险也说了。兰皋兄啊,你的故友再不接受我的劝告,那我就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只好有负你的重托了。赵良说完,心里想着,但眼睛还是盯着商君,忐忑不安的观察着商君的反应。
商君端跽在席上,默思了许久,才抬起头缓缓的开口:“赵良兄,你真乃兰皋兄挚友也!鞅岂能忘兰皋兄与鞅涑水之约。当日鞅与兰皋约定:‘功成之时,激流勇退。’唉——鞅何尚不想如此。但是——但入壳中,身岂由己。
兄刚才所言,震耳发聩。鞅也曾苦思良久:主公一旦不立朝,鞅岂有命乎?但主公一旦立朝,鞅岂能退乎?鞅是退无路、进亦无路也。
赵良兄啊,纵观人生,何人不叹人生苦短?就连孔丘也悲叹:逝者如斯夫。再观今日之天下,世上又有几人能有鞅之伟业?一想到此,鞅豪气顿生,死不足惜也。只可惜鞅之家人了,鞅在,则为鞅担惊受怕。鞅若死,又要随之命扑黄泉。赵良兄,人生逢一知己难,故方有士为知己者而死之言。鞅若不遇主公,哪有鞅之荣显?鞅,早将生死度外,只求秦尽美。”
赵良听后,一声叹息:“君丹心昭日月,兄已无言再劝。人岂能无死,但应死得其所。君为秦死,虽悲,也壮!兄只好生吊君也,请君受之!”说完,赵良也不管商君受不受,离案起身,几步就走到商君席前,对着商君就行凭吊之礼!
商君哪怕心潮汹涌,还是端跽于席上,脸色如常的看着赵良凭吊自己。等赵良凭吊完后,商君在拱手致谢赵良,笑眯眯的淡淡说道:“谢谢赵良兄!鞅能有兄之凭吊,乃是鞅之大幸也!今日有兄如此,鞅仿佛看到兰皋的在天之灵,也在欢笑。有友如此,鞅此生足于。”
赵良苦苦一笑,拱手致礼的说道:“兄有负兰皋之重托,未能救君出咸阳。赵良深责自己无用也,愧对故友了。请君放赵良归,届时定来为君葬。”
“谢赵良兄了!兄即挚意要走,鞅不强留。愿鞅之尸,由兄收也。”商君说着说着,老泪流出,但依然无任何悔意,依然端跽席上,一脸真情的看着赵良。
赵良一看年近六十二、三的商君,被自己说的老泪纵横,就知道不是自己没有说动商君,而是商君死志已决,不由不感叹身居高位的商君意志的坚韧。但一看商君此时的悲伤,赵良不又不在心里问自己:
这还是那个一出门,从车十数,从车载甲。所有骑乘、卫士强健威猛,手持名匠所制兵械,从于车旁喝道民避的秦国最威风、最显赫的商君吗?
这还是进食不厌其精,非数十道菜肴不食;非华丽衣袍不穿,非精舍丽仆不歇,天下最会享受,最讲享受,最能享受的商君吗?
不。不是。这是一个为了报答秦国公的知遇之恩的一个士子!
这是一个为了实现秦国的图强图霸而死而后已的战士!
这是一个将一身所学,一生所得,拿来著书立学的大家!
这是一个从逆境中拼搏出来的天下奇人——卫秧!
唉——!知悉了商君的苦、辣、酸甜,更是让赵良百感交集。赵良看着真情流露的商君,哪里还会想到他是秦国的冢宰,商国的商侯?而是看到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为了自己信念的执着,依然还在用自己最后的精血,来实现自己的梦。
赵良想着想着,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站在了商君的立场上,替商君唱起赞歌来,为商君感伤起来,这还是我赵良吗?唉——!情之所伤啊,为了不使商君悲伤过度,也不使自己沉湎于伤感中而失礼,赵良猛地转身,连告辞话也不说,告别礼也忘致,就急匆匆的走出了商君府。端跽席上的商君,心里想送,可就是身子不能动,就那么独自的居在席上,眯着眼睛,泪眼婆沙的看着赵良慌慌张张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