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八、铁疙瘩,你们四个不想死都别动啊。谁敢眨眼,老子弄死他。”除了鼋主和受伤的铁王,之前说好都能上船的大人物,只剩乌鸦大士与智佛。孔琼楼把四人吓成活雕塑,径自抱起麻衣剑姑,照旧扔到船上。
“上神之恩,小人永世铭记!”大魔士一躬到底。
孔琼楼拍了拍手,抬头对苦海摆渡人请求道:“我能摸摸吗?”
摆渡人点头。
修长五指轻轻拂过白纸船舷,孔琼楼陶醉的闭上眼睛,深深吸气:“美啊,真是美。可我还是担心半路会沉,船家您可撑稳了。”
“孔大哥!!”
“坏人……”
张仙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念慈则满脸不愿相信。
“你们两个哭什么?别忘了,他自始至终都是个骗子,只会赚女孩子的眼泪。得知真相后,根本也没打算跟我们一起上船!”人鱼仙子却冷冷瞪着他,语气比寒冰还要彻骨,“孔琼楼……我恨你!”
孔琼楼错开头,天也不怕,地也不怕,却是头一次不敢直视水煮鱼的眼睛。
人鱼执拗转头,看向苦海摆渡人:“放我下船!!”
苦海摆渡人摇头不肯,她便直接往念慈手里的吴钩撞去。惊呼声中,旁人根本来不及阻拦。然而,规矩就是规矩,渡人去长生的纸船,想死也是不行的。
“唉唉唉,水煮鱼你给老子搞什么,再胡闹把你炖一锅鱼汤信不信?谁说渡海只有这一条路了,老子带兄弟们再去寻一条就是。”孔琼楼出言劝慰,嘴角挂着初始相逢时一模一样的笑,“长生很长的,很长很长,你们先替老子去看看,我随后就到!”
“到了对岸,任铁锤和王小姐就是你们的依仗,免得被脏和尚这几个怂包算计。还有那个贼秃,偷了老子的净瓶,是不是得帮着照顾一下她们几个?”
“本龙以长生起誓,绝不会为难她们,姓孔的尽管放心!”
“达摩永存,贫僧亦如是!”
龙天痕和圣佛连忙声称不会,郑重立誓。张拂衣沉着脸,自始至终不说话。戒色和尚则轻轻点头,情绪毫无波澜。当他对圣佛说起孔琼楼的时候,便已猜到,他绝不会舍弃一帮注定要死的跟班。
“对了,还有一件事呢。”船上船下,长生与死,天大的恩怨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孔琼楼像是对船上的所有人说道,“苦海对面,有位万古前飞升的女至尊,她叫余梦瑶。假如有一天你们能见到,就跟她说,一个叫孔琼楼的家伙……来过呢。”
说完转身,不拖泥带水,将儿女情长悉数舍在了船上。
“弟兄们!!!”
范不多目眦欲裂,嘶声暴吼:“都他娘看见了,什么人值得把命交给他?老子反正没见过这样的。放着长生不去,偏留下来陪一帮炮灰送死。有没有带种的?站出一千颗脑袋来,给我家师父凑一张渡海的船票,让他与几位师娘大团圆!”
顾有四跟着喊:“算老子一个,横竖是死,权当给师父下聘礼了!”
漂亮话都被他们两个抢着说了,胸口碎大石只道,“哈哈哈,老子带个头!”
这三个愣种,不只是说说而已,当即便化作三道流光,往苦海扎了过去。
也根本不需要太多时间思考,三千多位飞升者,九成以上的人都嗷嗷鬼叫着要跳海。剩下的那一成也非是怕死,而是身上有伤,行动不便,轻伤的拐起重伤的,跳着脚在后面直骂:“一群狗日的,捎带上老子们啊!”
长生埋骨何处?
路上不缺男儿。
“砰!”“砰!”“砰!”
任那惊天动地、欲谱绝唱的恢弘,却也快不过一个孔琼楼。匕首再次显化巨大尺寸,被当做板子使用,对着冲上来的人便是一顿猛抽。刀背碰撞血肉,发出格外闷实的响声,许多人直接被打的吐血,皮球一般向后飞,肋骨也断了好几根。
一人。
挡住所有。
“干你们祖宗的,来啊,冲啊……”
“反了你们这帮贱人了!”
“老子活剐了他!!”
散发出的滔天杀气,硬生生震退一帮不怕死的人。带头的三个家伙最惨,倒在沙滩上挨揍。每一脚都足以让他们吐血,场面有些血腥。但三人抱着头满地乱滚,血淌了一地,就是一声也不吭。
“老子让你大团圆……有拿死人下聘礼的吗……你带头是吧?!”
整片海滩,回荡着孔琼楼的咆哮,剩下的人噤若寒蝉。
“喷神,行了行了,俺们不是那个意思。”
“贩尸体喊着玩儿的,老子们又不傻,怎么可能跳海呢?”
“是啊,捡来的徒弟也是徒弟,再打就打死了!”
趁孔琼楼停手,一些胆子比较大的喷子,冲上前来把那三个可怜家伙拖回人群里面,交由医道飞升者探查伤势。八大势力残存的八千精锐,则试图弄清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几千人要殉海,只为成全一个,而那一个却死命的拦。
谁允许的,你们可以这样煽情?!
孔琼楼把喷子军团毅然赴死的“嚣张”气焰镇压下去,收起匕首,整理了一下衣襟,郑重其事对他们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堪称大礼:“梦瑶界、武道飞升者孔琼楼,谢谢各位。但命不是拿来这样使的,你们跟我一样,不是贱命。”
死寂。
须臾,有爆笑声。
“他、他又被咱们感动了……哈哈哈!”
“喷神,您老喜不喜欢男人啊,我腿可白了。”
“嗯嗯嗯……这孙子屁股更白,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一切重新归于正轨,彷如大醉之后的酒醒,再也没了酣畅张狂的滋味,便只剩下意兴阑珊的寥落。
“船家,开船吧,别等了。”
“你确定?”苦海摆渡人看了一场大戏,意犹未尽,“纸船离岸,后悔无门!”
孔琼楼却再也不看他,也不回答,好像他根本不存在。嚷嚷着让人把吕舒带了过来,“你号称星不灭人不死,但老子要是把你扔进苦海,等到穹顶闭合,你觉得自己还能复活吗?”
吕舒浑身一颤。
这么多年来,他反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兵魂聚星的体质,遇到穹顶和苦海两种无上规则,是否还能复活?只凭苦海的那份怨念和邪异,多半是不能了。即便能活,也会把命星丢在墓场,肉身则在苦海中永久生灭,只余沉沦!
他盯着地上吕皇狼藉的尸身,面如死灰:“您……您动手吧,吕舒认命了!”
孔琼楼摇头,“你跟他不一样,弟兄们把能想出来的恶毒都用在了你身上,早就解恨了,说不定还因此喜欢上你了。我不杀你,给你一个选择。想死的话,自己跳海,想活……就继续跟着,他们不会再折磨你了。”
“吉祥物,喷神说的对,要死要活自己选吧,弟兄们不恨你了。”
“开船喽――!”
“渡海呦――!”
苦海摆渡人没有多作停留,剩下的人已用行动阐明态度,逆着摇动船桨,纸船离岸。本来能坐满的船,只渡了一半,但也没有什么好惋惜的。飞升墓场早已没落,有的时候,一连好几灾都没有一个登船,但死界还是这个死界,苦海仍是苦海。
船走了。
“轰隆隆……”
苍凉的号子,使整个穹顶都为之一阵,无上的力量在氤氲,缓缓向中央闭合。
孔琼楼恍若未闻,扔下原地发愣的吕舒,走到鼋主、铁王、乌鸦与智佛四位大人物面前:“咦,老王八和铁疙瘩,你们两个怎么哭了?来来来,老子抱抱。其实子衿先生早就偷偷告诉我了,渡海的路起码有十几条呢!”
鼋主和铁王,望着远去的船,嚎啕大哭,浑如两个没抢到糖的孩子。尽管石头宫和海角殿的残余依然对二人恨之入骨,但也被那哭声弄得心存悲戚。纸船去的极快,在他们的注视下变成一个白点,船上女子对孔琼楼的呼喊,也很快都听不见了。
孔琼楼哥俩好似的,抓起缩小版的鼋主,又揽过受伤的铁王。
“开心点嘛,大势力之主就剩你们两个了,前途广大。给你们的人道个歉,从现在起,你们俩就是老子的得力干将。冲锋的时候要跑在最前面知道吗?干不死敌人,老子干死你们!”他腾出手来,去**智佛的光头,“乖啊乖啊,还有你,没事了哦。”
“呼!”
乌鸦大士张开羽翼,向苦海上空飞了过去,终是下定决心去追。就算死在海里,也不要死在墓场,更不要与孔琼楼同行,后者亦没有阻挠。
它,飞的很高。
但在海平线处,一道浪花无端而起。乌鸦大士飞的多高,浪花便有多高。卷过之后,再度平息。
“那个……八大势力的贱货,你们现在都归老子管了啊!”
“范不多呢?没死给老子滚出来,约束一下队伍,给新人们讲讲规矩。星榜上的家伙还有几个喘气的?聚到一起,你们可都是喷神钦点的贴身护卫,是不是觉得很荣幸?!”
“灰孙子们,走啦走啦,又不是女人,有啥好看的嘛?!”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长生路远,此去经年――!”
海边,呼声,尚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