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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溶洞里,韩起背着楚昭落下来的背篼,独自一人大步前行,这黑暗给他一种亲切熟悉的归属管,丝毫不影响他的视力。凭借着直觉,他知道楚昭就在断崖的对面。他还好好活着,这是韩起到现在还没大开杀戒的唯一理由。
然而他的道路却被几个道士挡住了。这尊煞神的架势,简直是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拦路的道士心里默默流泪,可是今日诛杀那孽畜,是三位师叔决出掌教的关键一战,他们是无论如何不能叫此人破坏的。
就在孙家血案发生之后,闭关多时的李掌教突然出关,宣布谁能够去溶洞里诛杀食人恶蛟,谁就是下一任掌教。做普玄观的掌教,那就等于是江南的宗教领袖,权利财富地位武林秘籍,统统手到擒来。
三位长老各施神通,然而明显是清直道长的赢面最大。另外两位也不甘当失败者,在洞里各展神通。这么关键的时候,自然不能叫韩起进去破坏。
“道友,这是我门中禁地,你不要随便插手。”白峦一挥拂尘,架势倒是十足,却止不住外强中干的架势。
“别拦我,我只是找人而已。对你门中之事毫无兴趣。”
韩起也不废话,直接穿过道士,跳上了石桥。那些道士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显然,这群道士根本拦不住韩起,也是韩起如今脾气好了很多,要是在往年,这些道士非没命不可。
前方是一个拐角,虽然看不到人,却见跳跃的火光映在岩石上,只是这洞里的黑暗特别纯粹,所以火光似乎不如在外面明亮。
这也是一个反常的地方,按理说,在越黑暗的地方,光线应该越明显。像在夜晚可以看见星星一个道理。
韩起走近了,就听见拐角处传来一阵阵嘶吼之声,好像是动物受伤之后发出来的。
拐过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壁,看到的一个古怪的人在和那瘦高的道长搏斗,楚昭作为人质被捆在一旁的石笋上。很明显,那怪物已经占了上风,正在把道长朝着山壁上一下下撞去。
另外一个道长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显然是出气多入气少了。王武也受了伤,躺在一旁。
“你这孽畜,还不乖乖受死!”那个叫清直的道士怒喝道,随手就是一道符篆扔了过去。
那怪物嗷的一声,放开手里的道士,连人质也不管了,往洞穴深处跑去。
那几个道士带着一群徒子徒孙赶忙往里面追。韩起却径直走过去帮楚昭解开绳子。
看到楚昭腿上的伤口,韩起脸上怒容隐现,他转过身蹲下。楚昭很自觉地趴在他的背上。
“楚玄那个臭小子呢?”媳妇回到身边后,韩起的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
楚昭就趴在他背上,低声将自己落洞之后的事情,择要给他说了一下。
韩起走得快,很快就能听见那怪物的哀嚎之声。
清直道长取出一个暗红色的桃木剑,剑是木头的,尖端却泛着幽幽寒光,明显是金属所制。然后道士趁着韩起压制着那个怪物的时候,将□□筒架在左手小臂上,对准那个诡异的人。
道士的嘴角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眼中光影明灭,但是从楚昭这个角度来看,仿佛两个黑洞一样。
怪物的手脚被钉中,凄惨地嘶吼起来。
“不――”玉娘发出悲愤欲绝的呐喊,她突然从藏身处冲了出来,大声道:“他是无辜的。罪魁祸首不是他。”
“那是谁?”清直的眉头皱了起来,到底没下杀手。
“是王武。”玉娘犹豫了片刻,终究咬着唇说了出来。
“话不能乱说啊。”一名道士嚷嚷起来。
“他家狗窝里有我家丢失的血被单。这是证物。”玉娘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我父亲尸体上的咬痕和王武家里黑狗吻合,若是各位还不信……可以让官府抓了孙小仙审问。”
清直手一挥,让自家道士把原本扶着的王武困了起来。王武满身是伤,他赫赫两声想要为自己辩解,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清直的大弟子,最先下洞的那位站出来说道:“师尊,既然这一出灭门案不是这怪物杀的,那其他也可能不是。咱们不如先将他封印了,再做定夺,免得图造杀孽。”
玉娘继续道:“还有一事请各位道长知悉,我被掳进来之后,才知道这个怪人其实真的是人,并非蛟龙……”
似乎为了证明她的话,旁边的水潭里突然波涛大作。
“啊,蛟龙现身了,快看啊!”
在微弱的光线下,一旁的墙壁上突然现出一条巨大的龙影,张牙舞爪,如在云中。
韩起漠然看了楚昭一眼,楚昭鼓着双颊朝他笑了笑。韩起微微扯了扯嘴角,后退一步,果然看到自家儿子躲在一块岩石后头,小小一只在那里挥爪子呢。
韩起:……
这时洞里的水声渐小,楚玄赶忙吹熄自己面前的蜡烛,然后就被一双大手抱起起来塞进身后的背篼里了。
韩起的身法很快,那些道士一无所觉,他们已经完全被自己看到的场面震惊住了,就连清直都郑重起来。
隔了半晌,方才有一个道士怯怯地说道:“神龙是天地间的灵物,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杀死的。既然当年祖师爷都没有杀死这条孽龙,我们也只是将其封印即可。”
道士们突然都变得宅心仁厚起来。说来也是,道士们其实都知道洞里所谓的蛟龙是怎么回事,对付一个力气大一点的野人和对付一条真正的龙根本不是一回事好吗?
清直沉吟半晌,终究点了头,道:“先将此处封印了。”转头看了看那呜呜直嚎的怪物,清直道:“这个也绑起来,带去给师傅发落。”
那怪物一听,嗷呜嗷呜嚎得更惨烈了。
清直喝道:“不许哭。”
怪物果然不哭了,哼哼唧唧被清直用鸡血浸泡过的麻绳捆住。
好吧,虽然没有杀掉孽蛟,但是收服了一只怪物,清直的道行得到了证明。他门下的弟子都面带喜色,受伤的清正却冷哼一声,微微撑起了身子:呵呵,天下间的好事都被你清直得了怎么行呢。
就在清直转身那一刻,怪物突然挣脱开麻绳,用爪子一把将清直拍倒了。
“师叔祖!”众弟子大叫起来。
一柄箭抢在其他人出手之前射了出来,这是一只顶着白羽的箭,不知从何处飞来,角度刁钻的从怪物背后的鳞片射了进去。
接着,韩起大踏步从藏身处跳出来,一边走一边拉弓。这架神臂弓不能用脚踩,完全靠臂力的话,也只有韩起能够承受得住了。
泛着幽幽蓝光的锋利的箭枝准确地打在怪物的身体表面的鳞片上。巨大的作用力几乎将怪物钉死在原地。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把怪物的前胸那粗糙的麻衣染成鲜红。
“哥哥,小心那白胡子暗算你。”清直只听到这么一句话,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滴到了他的脸上。
怪物先中了暗器,后来又被韩起射了好几箭,鲜血留了一地,说完这句话便颓然倒了下去。一直紧紧握着清直衣摆的手此刻才松开,眼睛里带着对这个世界的不解与迷惑。
“可惜就这么死了。”楚昭叹息着跳了出来:“这件事还有很多谜团呢。”
清直什么都没说,可能是刚才被怪物那一爪子所伤,他怨恨阴沉看了刚才使阴招的师兄和韩起一眼,突然喷出来一口鲜血,摇摇欲坠地倒了下去。
***
送走了公差,孙进叹了口起关上了房门。接连而来的事情,叫这位老人异常的疲惫,他今年只有六十岁,原本也该是安享晚年的岁数了,却依旧终日劳碌,很多事需要操心,想到自己那些早逝的儿子,孙进就觉得异常的痛苦,今日只剩下一个孙子在膝下,为了瞒过鬼神,甚至连孙子的姓都改了,送到外地养到站稳了才接回来。
哎,大概也是因此,这个孙子真是个拎不清的混小子。
他知道孙子喜欢玉娘,可是玉娘……玉娘是那怪物看中的人啊,阿武怎么争得过?他劝阿武退亲,可谁知他却干出了这样的糊涂事。不该啊,不该啊,他早就知道,玉娘长得像那个女人,是不祥的征兆啊。真后悔当年听孙子的话,去订了这么一门亲事。
迷迷糊糊中似乎打了个盹,孙进突然听到远处悠悠飘来一股奇特的香味,像是肉香,又像是夹杂着女人身上的幽香。
“我好冷好痛啊,叔叔。”一个童音低泣着,哭声夹在夜风里,又凄凉,又悲哀。
“我也痛,爹爹,必要咬我呜呜呜。”
“勉风,金水,是你们吗?”孙进问道。“别怕,我马上就过来!”
孙进双手摸索着朝外走去。
昏黄的阳光给远远近近的屋舍都镀上一层古怪的光晕,这村落安静的就像是死了一样。空空荡荡,一个人影子都没有。孙进抹着一头冷汗,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回头张望。拐杖敲在冷硬的路面上,发出单调的“喀喀”声。
不知走了多久,他依稀望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团迷迷茫茫的白雾。
雾中隐隐约约坐着家里的几个小孩子。“别怕啊,爹爹来了。”
孙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无所不能的壮年时代,他加快脚步,很快走入那一团白雾中。拨开浓雾,他看见有一个小孩蹲在地上,低着头,两只小手在地上拨弄着什么东西,一边玩,一边还哧哧地笑着。
“勉风,叔叔来了,你娘呢,我家的金水呢,都跟我回去吧!”孙进说着,走到那孩子身边,就去拉他的手。
“不,勉风不要跟你回去!你会吃了我们的!”这时候孙进才看清楚,这孩子皮开肚破的躺在那里,大腿上的肉好像被谁割了去。一瞬间,张勉风精致的小脸又变成了他的两个儿子。
孙进啊一声,转身就逃。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没吃人!吃人的是孽蛟,对,一切都是孽蛟作祟。”他心中狂喊着,一路朝亮光处奔去。
终于跑到了亮光处,孙进松了一口气,然而他就发现自己好像被烘烤一样越来越热,越来越热,上下左右前后,全是逼人窒息的炽热!就好像被人架在火上烤一样,孙进茫然四顾,惊恐莫名!
他感到黑在不断地挤压,自己的胸肺处像要炸裂一般的郁闷!
四周都是浓烟,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寨主,看着自己亲人被伤害,自己被诬陷的感觉如何啊,咯咯咯……”就在很近处,忽然响起孩子女人的笑声。孙进猛一回头,是玉娘……不对,是,是十几年前张家那位叫冰儿的小姐。温柔美貌的女子赫然就贴在他背后,与他鼻尖对鼻尖……
本该是无比香艳的场景,然而冰儿的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恨意凶光。随后她的脸也变成一张蛇脸,一张口,长舌头“呼哧”一下子,卷住了孙进的脖子。
孙进猛一下睁开眼,看到屋子里不知何时被点上了安神香,是从道馆里求来的,价值千金的安神香。可是今日,这氤氲的香气并没有让孙进觉得好过一些,因为一张和冰儿有几分相似,满脸皱纹的老脸,近在咫尺地瞪着他!
“啊――”孙进忍不住大叫起来,仿佛从一个噩梦跌入了另外一个噩梦。一个名为现实的噩梦。
那老妇的声音却十分温柔:“看你,一大把年纪了,还被噩梦吓醒,这满头是汗!我去帮你倒杯水吧。”絮絮叨叨说着,她便离开到门边取水。
“吱嘎”一声,卧室的门开了。
幽暗的光线下,门口有一个小孩的影子。孙进依稀看去,猛地一惊,大叫道:“是谁?谁在那儿?”
小孩不答,只是从阴影里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那孩子头上有角,脸上有鳞片,孙进在极度的恐慌中,分明觉得那孩子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孙进一边朝大床角落里缩,一边尖叫:“清风,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孙进,你怎么啦?!谁是清风啊?这是借住的客人之子。”老妇人一手拿着水杯走了过来。
楚玄睡得迷迷糊糊地被爹爹坏心眼的叫起来撒尿,结果尿完爹就不见了,他一个人傻乎乎走错了门,走到门槛那块的时候,被屋子里的烟气呛得打了个喷嚏,这下三头身有些重心不稳,噗通一声摔倒下来,好在体型尚圆,缓慢地滚了两圈滚到床脚。
楚玄这孩子很有些惹人厌的毛病,但好在十分皮实,并不娇气,摔倒了也不哭,也大概是因肉多并没摔痛的缘故,只没事人一般自己揉着眼睛坐在地上,迷茫的左右看了一下,居然也不害怕这个长相奇怪的老婆婆,反而对她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还伸出手要抱抱,看上去挫得要命。
老婆婆俯下身,颤颤巍巍地抱着楚玄,叹道:“要是冰儿不死,她那个孩子可比你还大了。”
孙进一把摔了手里的杯子,怒道:“你这个疯婆子,再提那个名字试试!”
老太太转过头笑笑,好脾气道:“好好好,不提不提。也是怪了,那时候你们一个二个看她漂亮,哈喇子流了老长,她跑了还要满山去找,到现在连提都不叫提。”
孙进似乎也想起了往事,低声道:“就是那次出了事,她若是不怀了怪物的孽种,后面也不会发旱灾,死那么多人。”
“别什么都推到女人孩子身上。若不是那场旱灾,冰儿也不会跑,我也不会疯。”那老婆婆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讽刺,她一手抱着楚玄,走到门边哄他:“小乖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啊?”
楚玄长得胖胖的,唇红齿白,不惹事的时候还是很讨人欢喜,他被屋子里的烟气呛得直打皱眉,嘟着嘴道:“爹爹不见了。”
老婆婆突然笑了起来,捏着楚玄肥嘟嘟的胳膊:“你这娃仔真是大胆,也是现在圣明天子在位,到处风调雨顺,若是遇见荒年,你这样乱跑,满身都是嫩肉,被捉住是要煮来吃的。”
楚玄一听,立马吓懵了,仓鼠一样鼓着小嘴不敢动弹。
老婆婆笑眯眯地抱着孩子出门去了,随手把门吱嘎一声关上,留了一室的香烟缭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发出了惨叫哀嚎之声。老婆婆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慢悠悠地抱着楚玄走。
“爷爷做噩梦了吗?”楚玄扭着小身子回头看。
老婆婆笑了起来:“是啊,做噩梦呢。娃仔回家之后,可要叫你爹用苦艾熬了浓浓的水洗个澡。”一抬头看见楚昭就站在门廊阴影下。
接过沉甸甸地儿子,楚昭轻声问:“冰儿是谁?
老太太脸上露出似怀念似难过的表情:“冰儿是我妹妹,五十年前,我们张家逃难来到山下,被土匪抓了上来,为了父母和孩子,女人都被迫从了山匪,后来闹饥荒,没有用的人都被吃了。当时那些强盗选定的屠宰场就在后山,死人的怨恨之血流到石碑上,冰儿就怀上了一个妖物。山寨里的人都惊恐万分,要烧死冰儿,冰儿得到道士的帮助,带着孩子逃跑了。”
楚昭问道:“那孩子就是……”
“是啊,就是他,可惜是个怪物,身上有鳞片,背后还有尾巴……最后天下太平了,那些土匪说是报应,一把火,把什么报应都烧没了,又回到山下来,依靠着积累的财富做起了老实巴交的田舍翁。你看,天下间竟然有这种好事。”
传说中疯了好几年的孙家女主人专注地看着楚玄,那双已经神志不清的眼睛里流出了浑浊的泪珠,哽咽道:“我的婷婷啊,你死得好惨。”
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