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元嘉十七年春,江南科场接连发生血腥命案,均为落榜士子杀死高中的同学后再自杀,为查实情,稳固新设立不久的科举制,楚穆帝一面着大理寺府尹魏永前往山东调查,一面决定微服私访。
为了不扰民,这一次皇帝出巡的消息只有南书房几位重臣知道。等南书房的重臣得到消息赶往皇宫的时候,只看到年方十四岁的太子不高兴地板着脸坐在空荡荡地皇座上。
父母带着弟弟出去玩不带自己,明显给太子殿下带来了很大的心里阴影。
崔景深颇能理解自己徒儿的委屈,且心有戚戚焉,于是崔相便板着脸下了命令:“看看陛下带了些什么人走,陈参,你安排一些未尝楼的死士尽快找到陛下,增强保护力量。”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胡闹两个大字就明晃晃写在崔景深脸上,在他看来自家陛下已经跟着韩起这样吊儿郎当的军奴学坏了——就算出巡,明明也该带上本相爷才对!他韩起算什么,男宠而已。
当下缇骑四出,到处搜寻皇帝陛下。然而终究是一无所获。
崔景深等人没有想到的是,韩起为了防备这些惹人厌烦的情敌追上来,沿途做了全面的保密措施,设了不少扰敌的假象。事实上,楚昭是扮作魏永的师爷,韩起扮作魏永身边的捕快,加上天权带领的七个护卫以及韩起背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影卫,带着儿子一只,轻装上阵,径直往江南去了。
因为魏永这一行人看着也就是一般的官老爷出巡的派头,因此并没有惹人怀疑。这场戏,倒也做得严密。
且说魏永等人初到现辖着建业的苏州府,却听说方子安方大人因母亲病重,告假两个月,三天前带着一名随从回原籍随州历城去了。这等行为,若是换了别的大臣,肯定会心生芥蒂,认为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是想要以此给新任的知府大人一个下马威。这也是官场生态了——即便是同一州府的官吏,为了各自利益和权势,也如拳中掿沙,勾心斗角,互不买账。
幸而魏永和方子安曾经在刑部共事过,而且这一回皇帝陛下也跟着来了,给魏永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心生误会。
事实上倒是魏大人多心了,他满可以尽情的给方子安穿小鞋——皇帝陛下最近实在无心政事——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出了建业府不久,原本活蹦乱跳的小儿子突然变得嗜睡起来,。接近江苏府的时候,某夜系统充满能量之后,第二天楚昭就发现儿子的小床上盘着一尾银色的小龙。
系统这个蠢货在那里一闪一闪地欢呼:恭喜,小主人完全变态成功。
卧槽!
把惊慌失措吱哇乱叫的儿子抱在怀里,楚昭急得嘴上都起了一个大燎泡,要不是系统显示楚玄生命体征正常,楚昭真的要打道回府卸载系统了。
有了这么一个变故,替儿子寻访高人的事情便迫在眉睫,吸引了韩起全部的注意力,几乎到了哪里有灵异古怪的事件就要往哪里钻的地步。好在楚昭好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暗中叫天权仔细寻访,务必打听出方子安究竟有没有回老家。
魏永一面和江南官场上的人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一面在暗中查访舞弊之事。而楚昭和韩起身为魏大人的随从,听说青云客栈凶案里很有些不同寻常的奇诡之处,于公于私,都要积极配合,查他个水落石出。
于是到苏州府第二日,在诸事停当之后,楚昭就和苏州府司里参军项辰提说想去看看科考凶案的现场,项辰便带着二人去了文庙正门外往东半里地儿的青云客栈。
一边走,项辰一边打量着魏大人身边地位极高的两人,连魏大人都称呼他两个做先生呢。说实话,这两人一文一武,都是画里也没见过的好样貌,一个清丽一个冷峻,更难能可贵的是气质高华,叫项辰说来,便是朱家那几位眼睛长在头顶的公子小姐,也及不上这位楚先生一根头发丝儿。只是美人的行为看着总有些古古怪怪的——楚先生背后背着一个木筐,一天到晚不离身,里面中传出窸窸窣窣咔嚓咔嚓的动静,时不时还有类似幼儿娇嫩的小呼噜声。
然而长相华丽的楚先生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随身用竹筐背着儿子的山野村夫,里面一定是什么秘密武器吧?
项辰想要仔细查看,却被那位韩爷一个眼神吓了回来。他难以置信地收回视线,心里怀疑刚才自己看到的那双眼睛是暗红色的,泛着血色凶光,忍不住打了个机灵。
“这一路还真是冷清。”楚昭四处看了看,不由有些失望。他原本还打算品尝一下江南美食。
项辰心里砰砰直跳,不敢再胡乱打探,只躬身回答道:“客栈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再营业,好在客栈的幕后老板是名满江南的首富廖家,并不在乎些须产业,干脆让出来以作停放尸体之用。”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青云客栈,外头拉着线,门上贴着封条,证明这间看上去富丽堂皇地客栈曾经发生了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楚昭和韩起跟着项辰走进客栈。一走进客栈,似乎气温瞬间下降了好几度。原本装饰得颇有格调的墙壁和地板已是血色斑驳,空气中隐隐传来血腥气,这并不让人舒适的气味引发了一些更不舒适的联想,令人作呕。加上不知何处传来幽幽哭声,让整个客栈如同鬼屋一般。
为了驱赶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项辰好了伤疤忘了痛,见韩起不在附近,便没话找话地与楚昭搭讪:“楚大人,你真疼宠物啊,还随身背着。”说着就想凑近背篓去看。
楚昭原本不想带着楚玄的,可是又怕他独自一个醒过来害怕乱跑,被人捉去炖了汤喝,所以和韩起商量过后,只好时刻把儿子背在背上,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此时楚昭感觉到熟睡的儿子似乎被吵醒了,在竹筐里不高兴地滚了一圈,急忙尴尬地解释道:“不是宠物。”他可不想把楚玄吵醒了,在这鬼屋里和儿子玩捉迷藏。
韩起走了过来,不着痕迹地隔开楚昭和项辰,“死了十四个,武器应该是铁锤一类的器物。死者都是被迷晕之后敲碎天灵盖而死,所以桌上的食物基本没有动过。”
这么些功夫,几人已经将一楼这个凶杀现场看了一遍,虽然地上只剩下一些黑色的污渍,以及尸体搬运开后留下的人形,处处充满了鬼片的氛围,然而从专业的眼光看了一圈下来,却也能找到不少线索。
“嗯,对,凶手很冷静,条理清晰,并不是为了寻仇,而且生活养尊处优,大概身高七尺一。”楚昭能分析出来这些,自然是利用了系统的运算功能,倒也并非胡乱推测。
项辰:orz……城里人就是不一样。
他原本认定这位韩爷是魏大人收罗的绝顶高手。这些人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能够看出杀人手法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在项辰眼里,楚昭约莫是京城世家跟着长辈出来游历的小公子,谁知这样眉目隽永朗彻如玉的世家子也这么厉害,就着实叫人惊讶又佩服了。
项辰原本还担心这位看似文弱的楚先生害怕,谁知对方的表现却让他刮目相看,先不说得出的结论是否准确,单是这份寻常心,便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
见项辰愣在那儿发呆,楚昭摸了摸肚子,感觉有点饿了,不耐烦地催促道:“天色不早了,先去吃饭吧,下半晌再来查看尸体。”
三人信步走出客栈,已是正午时分,一轮烈日当空,道旁的桑榆幽幽撒下一片清凉,然而路上的行人却很少,偶尔有几个,也是形色匆忙地走在大太阳下,不肯往树荫里靠。
项辰见了便长叹一声:“原本这条街最是繁华,推车叫卖各种苏州小食的不觉于耳,是外地饕客的天堂。可惜两位先生来的不是时候,出了这种事情,不说晚上,就是这样的大白天也少有商户开门营业了。”
楚昭左右一看,只见黄尘蒙蒙的日光中,的确家家关门落锁,又走了一阵,才终于在街头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酒肆。进去一看,也是稀稀落落几个客人。
项辰是个细心人,点了几道苏州菜之后,因担心楚昭等人吃不惯,又加了两斤酱牛肉,一道白切鸡。
闻到香味,楚玄从小竹筐里探出头,就着楚昭的手吃了几块肉,又恹恹地缩了回去。
项辰看了一眼,赞叹道:“楚先生真是世外高人,就连养宠物也如此与众不同,筐里的这只壁虎胖乎乎的一见就壮实,你看着银色的鳞片,多么稀有多么漂亮。”
楚昭呵呵一笑,努力按下暴怒的儿子和爱妃,引开话题问他:“虽然青云客栈发生了惨案,但是也不至于叫一条街上的生意没落吧?”
“听说自从发生那件惨案之后,这地方就常常闹鬼,约莫是那些举人冤魂不散,出来作祟,这些人可都是大人物,想来变成鬼也比一般的孤魂野鬼凶恶。渐渐的就无人敢来投宿。”这项辰也不知道是魏永哪里找来的活宝,性子粗,又长了一张大嘴巴,但凡楚昭有所询问,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就算是楚昭不问,他憋不住了也会自己说。
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行商听了,冷笑道:“廖家也是缺德,若不是他们将客栈做成了停尸房,这条街也不会没落下去了。”店里剩余几位客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看来对这廖家不满已久。
楚昭心里不解:“廖家把自家客栈腾出来,正是配合官府工作,如何就缺德了呢?”
那行商叹道:“公子您有所不知,这条街原本极为繁华,是苏州府中最好的地段,可是廖家这么一搞,谁还敢在这附近做生意。自从客栈改为停尸房之后,这条街的风水就被破坏了。”说着,他压低声音道:“若说闹鬼,也未必就是空穴来风。第一个,有胆大好事者曾与人赌赛,夜间露宿于此,结果被鬼魂吓疯了。从此莫说是晚上,就连白天,也少有人敢从这一带经过,因此渐渐竟荒凉下来,廖家便趁机压低地价,将一条街都买了下来。这第二个嘛……”
正在这个时候,远远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是惆怅呜咽的琴声,铮铮不成曲调,其中又夹杂着车辆辚辚的声响。店里的客人听到这个声音,都露出不自然的神情,有的还没吃完饭,便扔下银两匆匆离去。
楚昭探头出去一看,是一辆古古怪怪的马车。大白天的,车头仍然用竹竿挑着一盏灯笼。车上无蓬,只胡乱覆盖着芦席,车轮从水洼里碾过,从巷陌中的石头子上碾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奇怪声响。马车在酒肆门口停下,发出如同金属摩擦一般刺耳的声音。
“这是城中运送尸体的灵车。”山羊胡子解释道,他的脸上露出夹杂着恐惧和愤怒的神情,“这群人又把那东西运了回来,只怕今晚又要不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