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虽然是喻王世子的百日宴,其实也是四大家族借机联络感情的机会,各家女眷都带了孩子过来。女孩儿跟在母亲身边,男孩子却都放在一处玩耍,任凭他们像一群小豹子小老虎一样撕咬打闹。
男孩子们日日听谢棠和谢棣显摆他们的小弟弟多可爱多听话,都有些不服气,就闹着要来看看谢家新添的小宝宝。
乌见禅师身边的弟子哪里拦得住这些尊贵的小祖宗,只能由得他们闯了进来。
未来的朝堂重臣们如今都还是一群小豆丁,他们一窝蜂的跑过来,扒桶沿上开始围观光屁股世子和他的替身。
正在里屋搞封建迷信的乌见禅师被惊动,几步走了出来。
“师傅,徒儿无能。这些小施主执意要进来……”
乌见禅师微微摇了摇头,平和地说道:“无妨,小儿寄名仪式,倒是孩子越多,越能瞒住鬼神。”想来也是,世家里规矩多,若不是乌见禅师早和大人们通过气,这群豆丁就算全都点亮了熊孩子技能,也不能够在谢家深宅大院中随意乱闯。
乌见禅师手里展开一件干净的僧衣让韩起自己换上。
楚昭则被旁边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中年和尚抱起来,给他穿上新衣和虎头鞋,放在旁边的蒲团上趴着。
楚昭目前还处于翻个身都很艰难的困境之下,中年和尚把他放那儿,他就乖乖趴着,只是不停地抬起小脑袋到处看。一时觉得这个姿势还不赖,很方便他扭头。
不一时,有个青年和尚端着个红木碗走了过来,看见小娃娃不停抬头,就摸了摸楚昭单薄的小肩膀,夸赞道:“世子的手臂和肩膀都很有力量,也许很快就能坐起来了。来,翻个身我看看。”
青年和尚说话的时候,控制面板上的名字居然亮了。原来这和尚叫卫烈,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公子想不开出了家。
楚昭白了青年和尚一样,知道他心里满是瞧稀奇的念头,生气地扭过头不搭理他。
等一切准备就绪,中年和尚沾了些红木碗里的水,用一种古怪的手法,沿着小宝宝头顶的百汇穴,经神庭,按到太阳穴。
楚昭奇怪的抽动了一下鼻子,觉得这水有股腥味,他很不喜欢,但是他也知道今天不让大和尚做完仪式是不行的,所以就忍着难受,乖乖的一动不动。
因为楚昭特别配合,中年和尚很快就完成了这个简单的仪式。先前那些远远围观的豆丁们便获得准许,凑近了看榻上胖乎乎的小宝宝。
仪式结束后,系统面板上一点变化都没有。楚昭就知道这仪式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不过是古代婴儿夭折率过高,佛门想出来安人心的法门罢了。倒也可以据此判断出他所生活的世界并没有超自然的力量,自己的来历以及系统的存在必须严格保密,对谁都不能说。
楚昭严肃着一张小脸,在众人的目光下吧唧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看稀奇似的熊孩子。然后继续趴那里,仰着头四处寻找韩起。
“里是在找自己的替身吗?别找了,他已经低度完毕,被乌见馋师带粗去放血,估计这时候已经在回山门的路上了。”卢家一个小胖子说道。
小胖子可能说话晚,到现在都吐词不清,加上他没了门牙,说话漏风。楚昭也没听清楚他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韩起不会再回来了。
送去了山里,恐怕要好几年才能见上一面,这要什么时候才能攻略我未来的大将军啊。
楚昭失望地趴了下去,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样子。韩起不在,他可不想跟这群熊孩子一起玩,一个谢棣已经够烦人了,再来一群谢棣简直要他的小命。
卢家的小胖子是个自来熟,他见大和尚都退了出去,就忽然跑过来搂住宝宝,吧唧对嘴儿亲一口。这下其他熊孩子有样学样,全都围了上来,有的亲亲婴儿的小嘴、有的吻吻小手、有的摸摸头。
小孩子的手没轻没重的,楚昭先前还忍着,后来发现这群熊孩子简直没完没了,鼓鼓的包子脸都要被捏肿了,无奈之下只好使出杀手锏,哇哇大哭起来。
“九渊,你又在淘气!”一个介于孩童和少年的公鸭嗓门响了起来。公鸭嗓赶跑了熊孩子,走过去把哇哇大哭的小世子抱起来。
小宝宝眼眶红红的,眼尾带着一抹动人的浅红,刚才仪式时脱掉了外面的红色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衣服上边镶着一圈儿蓬蓬的兔毛,在崔景深看来,就好像一只红眼睛的小兔子,可爱又无害。
“寄奴不哭啊,乖乖的,景深哥哥给你糖吃。”公鸭嗓虽然声音不好听,却实在是个温油的大好人。
楚昭看了看自己的控制面板,知道这公鸭嗓叫崔景深。
等等,他也叫景深!
楚昭赶忙抬起上半身,瞪大眼睛往上看:少年的眉毛特别漂亮,面部也已经初具男人的轮廓,不再是小孩子的嘟嘟脸。楚昭一时看呆住了,大眼睛里迅速涌起一股雾气,然后又被他强压了回去。
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极为俊美,气质也是绝佳,可楚昭又不是花痴小姑娘,他之所以看得呆住,还差点流下几滴英雄泪,是因为这个崔景深居然连相貌都长得与他好友刘景深七八分相似。
莫非景深也穿越了?不对呀,系统说景深没事……大约只是人有相似而已。
想是这么想,可是楚昭还是忍不住对面前少年起了极大的好感,很给面子的停下了啼哭不说,还亲昵地抱住少年的胳膊,咿咿呀呀和人讲话。
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啦。就好像景深又陪在我身边一样。我们做好朋友吧!
楚昭的小爪子挥啊挥,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然后就像是抓到了什么宝贝似的,笑得人心都要化了。
“你真可爱。比我弟弟好多了。二伯母都不叫我看弟弟。”面对这样纯真无邪的笑容,一贯端方自持的少年终于卸下了心房,低声抱怨道。
楚昭看了看自己的控制面板,知道这少年是崔家一个旁支的嫡子。虽说只是旁支,但是这一脉也很是显赫。崔景深的祖父身历□□,太宗,宣帝三朝,曾任益州刺史及博士谏大夫。晚年拜太保,官居一品,封关内侯,实封一千六百户,只比族长的封户略少。崔景深的父亲是嫡长,成年后继承了爵位,但是很快就在庆正年间的风云动荡中过世了。
因为父母双亡,崔景深的二叔减六百户封邑继承了爵位和家业,顺便收养了兄长的遗孤。对外只说是日后还将爵位与家业还给侄儿。当时的宗族内,最看重的操行标准就是“孝”“悌”二字,无论此人多么荒唐,只要孝敬父母长辈,友爱兄弟姐妹,便能赢得宗族乡里的好评,继而为中正所重,得到征召从而步入仕途。
崔景深的二叔正是靠着这番感人肺腑的宣言,得到崔家中正官的推举出任正议大夫。这个职位虽然只是正四品,但因为是掌议论之官,所以是极上品清贵的职位。
楚昭记得前世景深也出身一个大财团,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出车祸去世了,景深由他爷爷抚养长大,家业暂且由他二叔代掌。景深长大后,便因为家产的事情跟几个叔叔闹得很不愉快。很多时候,亲情在金钱和权势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其他熊孩子都被崔景深轰了出去,如今房间里就只剩他们两人。因为前几日的事情,崔景深心中实在堵得慌,可是在家中他每一日都活的小心翼翼,连笑容都是仔细谋划好的弧度,更别说吐露心声了。今日面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宝宝,崔景深见四下无人,便鬼使神差地轻声讲述了他自家看似光鲜实则艰难的处境。
崔景深的爹娘去世之后,正好他的二伯父一直生不出嫡子,便接了崔景深过去,打着让他一肩挑两房的主意。
因为景深当时年纪尚幼,家里的族老将他的名字记在二房名下之后,就把大房的爵位和财产全都交给二房打理。
崔家二叔过继崔景深的时候,一半是为了令名,一半也确系真心。可谁知道,才过继了一年,二伯母卫夫人居然老蚌得珠,以接近三十岁的高龄怀胎十月生下来一个男婴。
到这时候,崔景深的地位难免有些尴尬了。原本相处的不错的二伯母虽然还是一贯温和,他自己却总觉得别别扭扭的。伯父家中的仆人也一日日侮慢起来,即使在自己家呆着,也总叫崔景深如芒刺背。
随着崔景深一年年长大,府中渐渐传出些不好的风言风语。比如前几日崔景深一个不小心,居然差点把灯油打倒在三岁的弟弟脸上,当即就被老夫人狠狠训斥了一番。他在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因为崔氏主家的公子和他交好,便邀请他一起来谢家走动,权且派遣内心的郁结。当然,也有叫他出来相亲的意思。
“算了,我和你说这么做什么,你哪里听得懂。”
我懂!我什么都懂!
楚昭不高兴了,这种桥段多么老套,一听就知道那对名声极好的伯父伯母有问题呀。自家有了嫡子就想把大哥的儿子撵出去,但是占了别个的家产还想要好名声,那明火执仗地撵肯定就不行,便只在暗中破坏侄儿的名声。
古代的大家主母,会使的手段真是笑里藏刀,防不胜防,叫人被卖了还替她数钱哩。这个崔家大少爷,不就到现在还认为自己二伯母是好人吗。
世家里的奴才最会见风使舵,若是没有主子的命令,哪里敢让家中上了族谱的大少爷不舒服?巴结还巴结不过来呢。景深虽然少年老成,可对于后宅里的阴私,恐怕还是不了解。
楚昭也只是猜测而已,并不能确认那位二伯父和卫夫人真是包藏祸心,甚至连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都做不到,所以楚昭只能安慰的用小肉爪拍打少年如同修竹般的手。
别伤心啦。
“你要是我弟弟该多好。我一定很小心的保护你,绝对不会再粗心大意把灯油弄撒了。”崔景深笑得很漂亮,他用大手包住宝宝胖出四个窝窝的小爪子,放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景深心里一定很内疚吧。他认为二叔一家对他那样好,他却粗心大意,差点伤害到自己弟弟。
看着少年的笑容,楚昭又想起异国他乡留学时,景深说起家事的伤心无奈,便主动抓住面前少年的手,也拉到了嘴边亲了亲。
景深的手凉凉的,还有淡淡的玫瑰花香,是用玫瑰花露净过手吗?
刚才大哭耗了不少气力,楚昭现在有点饿,想吃玫瑰凉糕了。他看到今□□食里有凉糕,只是咿咿呀呀要求了半天,也没人明白他的意思。再说,估计明白了也不会给他吃。
想到出神处,楚昭忍不住啊呜一口,咬住了崔景深的手指。
小宝宝还没有牙,咬来咬去也不过把崔景深的手指头吸吮的湿哒哒。崔景深感觉指尖被一张柔嫩的小嘴包裹住,已经略通人事的十二岁少年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小世子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仿佛他的心事这个小娃娃全都理解,并且和他感同身受一般。崔家深只觉一股明澈的溪水缓缓淌过心田,于是他在自嘲之余,难免有些暖洋洋的沉醉。
如果寄奴是我弟弟,即使伯父伯母不在了,我也会好好爱护你。真是可惜啊,我的弟弟……偏偏不是你。
景深微微动了动身体,将手指从宝宝的嘴里抽出来:“小笨蛋,肚子饿了吧?我已经让九渊去找你的奶娘过来了。等会就有吃的了。”
将自己沾满口水的手指用锦帕擦干,崔景深捏了一把楚宝宝的小嫩脸,笑道:“真是可爱,像我早上吃的水晶玲珑包。”
“哦米拖佛。”随着一声佛号,乌见禅师出现在屋子里。他的背后还跟着闻讯前来收拾熊孩子的谢铭。
崔景深立马收起笑容,恢复成了天外闲云,清淡出尘的崔氏贵公子。
谢铭上来接过侄儿仔细检查一番,转身谢过崔景深,夸了他两句后生可畏年少有为后,便心疼不已的抱着小宝宝转身出门了。
寄名仪式结束后,谢家还要举办盛大的宴会招待亲朋好友,但是脆弱的小宝宝就可以抱回女眷那里,让送子娘娘庙里的尼姑给剃头了。
直到谢铭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崔景深才淡淡问道:“上回我二伯母说的那件事,不知道禅师意下如何?”
“施主有慧根而无禅心,贫僧已经劝令堂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望施主不要多心。不论以后令尊会有几个嫡子,您都是记在族谱上的长子。况且,崔家的二少爷根骨极弱,恐是天年不永的面相。”
崔景深冷冷一笑:“那就多谢禅师了。若不是我弟弟身子不好,恐怕我也活不到今日。更别说参加世子的百日宴,正式亮相于人前。二伯母见识有限,手是伸不到外面的,可是我二叔……呵呵,当年我爹的死,就拜托乌见禅师继续追查了。”
乌见似乎想要再说几句话,可他知道景深天资聪颖,为人又极骄傲,故而最终只得叹一口气,便寂然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