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下了半个月,天像是漏了眼儿的破铜盆,雨稀稀拉拉下个不停。
蕨类植物,厚如毯的苔藓,不怕水的芦苇,还有盘旋的藤蔓在这泥水中生根发芽,雨滴噼里啪啦打在树叶上、附近的小池塘上,乱得让人心烦。偶尔传来啾啾的鸟叫,顺着看过去,会有一只全身翠绿的鸟儿展开双翅,悄无声息地滑翔进林间的黑暗。
燕琳若撑起她那把名贵的纸伞月夜荷菲,呆呆地站在距离黑水泽最近的这家客店门间。这是进入云州的最后一站,进了黑水泽,他们就属于云州了。
这条路足足走了八个月,连楚淑桐都学会了走路,身子也磨砺得甚是结实,更不用提其他人了。楚彦熙跟珠儿不知绕到什么地方去了。在他们到达的两天后才到。两人皆是一身泥泞,狼狈得倒像是一对乡下小夫妻。
对过了消息,楚彦熙听说了乐正明光带着他的师弟们也成功突围,引得追兵往北走去了南越。
林二和小黑被杀,队伍里只剩下燕琳若,红蕊绿芙叶儿,两个孩子跟他们的奶娘,宁岚言子文,赐福和小福。
高家客店的高三郎和大牛失去了亲人和家园,也加入进来。
最后归队的竟是谢孤鸿童天予和云烈。他们三个眼瞧着晓枫婵娟的追兵跟着乐正明光跑了,大着胆子跑回了高家客店,把大家的行李和楚彦熙一路带来舍不得扔的艾草都带了回来。
楚彦熙发着低烧,脸一直红扑扑的。但他没明说出来,坚持休息一夜继续上路。
童天予自掏腰包采购了一些日用品分给大家——向来抠门到家的童老板这次可是下大血本儿了。连谢孤鸿都忍不住揶揄他。
天刚蒙蒙亮,云烈就挨个敲门把大家叫醒。
“过黑水泽要整整走一白天,入夜之前必须出沼泽,否则瘴气升起来就是死。”吃早饭的时候,云烈再三说着行进的艰巨性。
“这好办,天予你负责背淑桐,云烈你背着翊琰。”谢孤鸿眼珠一转便下令道。“其他的人都好说。大牛!小福!”
被点到名的大牛小福同时把头转向他。谢孤鸿又下令道:“咱们的行李你俩负责看着,不许丢了。”
楚彦熙又道:“宁岚,你跟他们一起。”说罢,他吩咐着大家一定要小心。要跟着云烈走,一步不能踏错之类的。
一行人终于出发,穿过一片矮树丛,便是一大片河沟,沟底铺满了干石子,无数条小沟从石子间穿过,里面淌着的水倒是清凌凌的,不像云烈说得那么脏和臭。眼见得泛青的浓雾在黑水泽弥漫不散,活似无数幽魂似的。
很快,天大亮了。早晨没有风也没有雨,天色阴沉,道路很快变得泥泞不堪。一股股夹杂着腐臭的泥水味弥漫开来。太阳没有露面,头顶的乌云压得极低。人们在黑水泽外短暂休息之后便启程,很快被黑水泽的死气沉沉淹没。众人排成一字单行。由手执竹竿探路的云烈带路,宁岚大牛小福推着行李车殿后。
一行人很快发现,黑水泽那一望无际的沼泽,其实是由数不清的池沼,泥潭和纵横交错的臭水道组成的。微风拂过,芦苇窸窸窣窣。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昨夜刚刚过雨,简直又湿又冷又泥。凄冷的水面黑乎乎油腻腻。飞绕着数不清的各种飞虫,看起来无比恶心。
天倒是越来越亮,弥漫在黑水泽的浓雾也越来越薄,但味道却因渐渐深入而越发乌烟瘴气起来。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断草芦苇发出的声音,人们连自己的心跳都清晰可闻。脚下的路变得越发潮湿泥泞。很难找到下脚处。
楚彦熙抬起头,吃力地看着云烈。可他只是很随意的用竹竿探路,双眼只是看着远处。楚翊琰看着父亲一脸不悦,低低问:“父王,怎么了?”
楚彦熙摇头不语。
“蛇!”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宁岚忽然弯弓搭箭,射死了那条毒蛇。
云烈回身,冷冷说道:“这里有的是蛇,虫还有池子里面的东西。这就要叫了?”
“你不怕蛇吗?”叶儿战战兢兢地发问。
“我家还养蛇呢!”云烈很随意地说着。童天予用恶心的表情瞪着他。
一行人很快到了黑水泽的正中央,完全被黑水泥塘给包围了。他们缓缓地走着,同时弯腰注意着地面,紧跟着前面的楚彦熙,注意着云烈的一举一动。地面越来越湿,池塘的面积也越来越大,让他们更难找到坚硬的落脚之处,许多次他们都差点沉入那咯咯冒着泡沫的池塘中。他们很庆幸自己有人带领,否则可能永远也走不出这个沼泽。
此时,沼泽中变得越来越黑暗,连空气本身都变得又黑又沉重。当光亮出现的时候,珠儿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她一开始是先用左眼从眼角瞄到了什么东西,似乎有道光芒一闪即逝,但另外一道又随即出现,感觉起来很像发光的烟雾,有些则像是在隐形的蜡烛之上闪烁着的迷雾般火焰。四处都可以看到它们像是被隐形之手搅动的薄纱一般飞舞,但没有人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最后,珠儿终于忍不住了。“云大哥,这些究竟是什么?这些光好像把我们都包围了。那是什么呀?”
云烈抬起头。他原先正在打量一池黑色的水,人则是正趴在地上左右打量着,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嗯,到处都是,”他低语道,“这是鬼火。黑水泽连最强烈的阳光都没法穿透,这些散不出去的气偶尔自燃——有人说那些是幽魂的眼睛。大家不要管它们!更不要跟它们走!咦?宁岚到哪里去了?”
楚彦熙和珠儿回头一看,发现后面的辎重车又脱队了。走在队伍最后的谢孤鸿回头几步,闯进黑暗中,不敢走太远,大声地呼唤宁岚。
“人在呢!”宁岚大声回应,“轮子刚才陷进泥水里了,我跟小福大牛刚推出来。”
“这地方又脏又臭又古怪。”大牛说,“我真是后悔跟着你们了!老实点跟爹在家呆着多好!”他的父亲高三郎回瞪他一眼。
大牛放弃了推车,急急忙忙地往前走。却一不小心被树根给绊倒了,他重重地摔了下去,幸好即时用手撑住,双手却也深深的陷入泥浆中。让他的脸贴近了地上的水潭。他听见一阵微弱的嘶嘶声,一种诡异的味道飘出来,光芒开始闪烁,四处飘汤。一瞬间,他眼前的池水变得像是某种窗户,让他可以看到另外一个世界。他把手从泥浆中拔出,大喊着后退好几步。“水里面有死人脸,”他害怕地说,“有好多死人脸!”
诸人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叶儿更是吓得一下子钻到身边言子文的臂弯下。
云烈却不以为然。哈哈大笑道:“南方人就是胆子小,什么死人脸。人要是陷进去,没几天就化成渣渣了,哪里还有脸?你一定是把水底下的水草当成头发了!”
人们同时松了口气,大牛不服气道:“就是死人脸。不信你们把头伸进去看!”
“看你一脸臭水吧!谁要学你!”云烈从腰里解下毛巾扔给他,没好气地说道,“赶紧擦擦!”
队伍继续行进。
“九年前这里有一场大战。”谢孤鸿一面走,一面小声说着,只有他身边的宁岚和珠儿听得见,“平梁王海正凝的大军和云州巫民的大战——那是一场可怕的战争,没有胜利者。所有参战者都死了,包括海正凝本人都没能逃出生天。云州巫民不知道用了什么鬼巫术,黑水泽凭空出现在战场,吞噬了所有人。”
这场战争宁岚知道。海正凝死后,他的弟弟海正清继任平梁王之位——楚凌曦也再没有打过云州的主意。只是在宛城北疆的卧云山上设立防线。而那里,也是他们此行的终点站。
现在看来。那地方真是远在天边啊!
珠儿忽然小声说道:“九年前!那,死人不可能真的在这里!会不会大牛看见鬼了?”
“谁知道呢?”谢孤鸿用同样小的声音回答她,“也许尸体还在那里,正慢慢地腐烂,这些鬼火就是证明!”他指着流萤似的鬼火。点点闪烁。他谢孤鸿怕过谁?可是对于这些未知的,诡异而古怪的事物,胆子豪放如谢孤鸿,面色也是一僵。
宁岚用阴郁的眼神瞪着他,却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别吓唬珠儿了,有意思吗?快点离开这地方吧。”宁岚在这些旧晋国人的影响下,也不像从前那般面冷话少。
在云烈的带领下,他们终于艰难地绕过了这个黑色泥池的边缘,想办法从一块接一块的草地间跳过去。他们经常会失足,一脚踏入水中,或是两手趴进水中,搞得他们全身都是泥泞,连脖子上都跟着变成黑漆漆的,每个人都觉得对方满身臭气。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踏上干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之后了。云烈感到很高兴,因为他是借着独特的方法,以及他特有的强大嗅觉和记忆带着众人走出了黑水泽最危险的地方。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停了下来,开始面露怀疑之色的闻着空气。
“你怎么了?闻什么劲?”童天予显然是误会了对方的动作,“我都要臭死了,你还乱闻个什么劲儿?我身上很好闻吗?”
“怎么搞的?黑水泽怎么会有槐花的味道?”云烈无视他的鄙夷,低声嘟囔着,“味道很香啊!”
槐花!?又是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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