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盯着北方茫苍苍的阴山,又说道:“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海外。”
“设立镇远监有许多用意,钱帛不是朝廷的难题,”出售了部分岛屿,收得四千多万缗钱,看似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实际相比于二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这点钱实在不算什么。
但有了这个钱,足以供给宋朝远征的军费。
并且还有一个用意,这些年因为欠负,又发动了数次大型战役,整个国家过得苦逼无比,元丰五年伐夏战争时还没有还清楚,又因为战争积下新的银行欠款。
直到去年秋后,才终于还干净。郑朗不在京城,据说当天从三司得知这个消息后,高滔滔与赵顼差点喜极而泣,然后于宫中大宴群臣。高滔滔亲自抛头露出,举杯对群臣说道:“今天哀家大喜,终于将仁宗皇帝与先帝的欠负还干净了。”
主要是赵曙时积下的欠负,不过赵曙终是高滔滔丈夫,挂上仁宗,赵曙责任要小一点。
这个过程整整花了十五年,而非是韩琦所说的五年时光。当然,这中间还做了许多大事,将熙宁七年大旱化解,收复河湟与西夏。
然后在今年元旦时,赵顼难得一回,拿出一千万缗钱赏赐官员将士。
这个偿还不难得,难得的是一直未从百姓手中剥削而来的,国家在这十几年中过得紧巴巴的,但民间经济却地蓬勃发展,民间有许多权贵大贾积累了可怕的财富。
这个财富不疏导出来,也会是很可怕的。
当然不能往房地产上疏导,也不能往股票上疏导。
镇远监便会在中间起一个作用,除开始时,朝廷会派官兵镇压,随后不仅将经营权,包括管理权,治安权,等等,一起交给各岛主。各地有耕田,有矿产,有香料,有当地特产,能发展种植养殖业,工商业。但不是交了拍卖钱后就不花钱了,想要从这些土地上变出财富,先前还要投资道路水利开垦。需要投入更多的钱帛下去后,才能有回报。
郑朗说要善待中原迁移过的百姓,并且制订种种政策保护。其实不需要,暂时间各岛主也会善待之,难道让当地土著人替他们管理?
但这非是在岭南,而是在海外。
若曰子勉强能过得去,谁愿意离开故土到海外?甚至有些百姓宁肯乞讨都不愿意去,并且国家是如此的太平。
朝廷也不管,想要动援他们去,各个岛主只能动用那些赤贫户过去,想他们生存下来,必须要管他们吃喝住用,就是这样,还没有多少人愿意离开,结果又承诺种种好处,才有部分百姓离开,并且多是东南沿海地区的百姓。这又要花上一批钱,那么国内积累的财富压力便疏导开了。
其实难就难在开头,因为平安监,与海外来往密切,过了数年之后,这些迁移百姓在异土他乡生活越来越好,也就会有更多的贫困户愿意离开家园,到海外讨生活去。
不过现在人口压力并不大,至少十年内人口增涨不会带来显著的矛盾。
去年通过后,腊月开始搔动,但结果不是太理想,面积不小,朝廷允许的迁移的户数也不少,各岛主用尽了各种手段,真正让各岛主迁出去的百姓只有数万户,而非是朝廷规订的七十多万户。
赵顼为此,还写信拿郑朗开了玩笑。其实他心中还是很高兴的,这说明了朝廷对百姓的吸引力,百姓对朝廷的认可。
经济上没有为宋朝带来难题,甚至会赚一点,就是以后,朝廷也未指望它能赚多少钱,但海外的开发,会使工商业更加繁荣,那么商税也会逐步增加,朝廷会得到隐形的一些收入。
难的是表面上的军队。
拿了各豪强的钱,朝廷需要出动军队去海外,这让契丹会产生一些错觉。
其实契丹人若是这样想就是错误了,现在的海外是指南洋,天气湿热,朝廷出动的禁兵并不多,多是从南方用厚帛半命半雇姓质,调过去的乡兵以及雇佣的一些民兵。
整个宋朝军事力量重心还是在北方。
现在出现这种情况,有两种办法对付,一个立即将这些反叛分子抓捕起来,没有他们做内应,契丹又不敢出兵。一个坐视他们发展,引契丹军队西下,战上一战。
郑朗将这些情况分析一遍,然后问道:“六殿下,你认为应当如何?”
这就是郑朗的启发姓教育。
“与契丹人战能胜否?”
“若说以前,我朝未与契丹签订澶渊之盟时,实际双方交战互有胜负,不过高梁河之战,让大家皆蒙上了阴影。但公平来说,契丹军队战斗力那时还是在我朝军队战斗力之上的。但现在我朝兵器远比契丹先进,河湟伐夏之战,对许多将士进行了实战锤炼,得到西北,也得到了大量骑兵,契丹主庸臣暗,不及我朝政治清明,若没有其他因素,我朝军队与契丹相比,能略略占据上风了,至少双方能持平。”
“那么可以打一打。”
“说说原因。”
“战争需要钱帛的,我朝将欠负偿还了,不用担心钱帛。”
“也能算一个原因。”
“灵夏路百姓不及河北河东忠诚,不过朝廷尽了善意,这里算是我朝的大半个主场。”
“也能算。”
“多年生活在契丹阴影下,如今国力强盛,也应当打一打,洗刷这个阴影与以前的耻辱。”
“不错,它算是一个重要原因。”
“还有郑公的军事能力。”
“呵呵,军事非是我长,不过有一人。”
“谁?”
“章楶。”
伐夏战争中,章楶调到北河套,心中有些怏怏不乐,不过看到王郭的下场,现在心中应当幸庆了。其实郑朗对章楶很看重,甚至认为举宋能超越章楶的只有二人,岳飞与孟珙。不是说其他人不行,潘美、杨业、李继隆、曹玮、王韶、狄青、韩世忠、狄青、李宝、刘錡、余玠、杜杲都能算是一代名将,但这些人与章楶相比,不会超出太多。至于曹彬与刘光世、张浚,好洗洗去睡觉了。
郑朗又问道:“殿下,国家财政情况虽转好,可国库并没有多少盈余,与契丹爆发战争可不是花费几百万缗能解决的,会达到几千万缗,甚至几亿缗。若是那样,又该当如何?”
赵煦深思,显然这个问题超出了他年龄的范围。
大半天后赵煦反问道:“郑公,那应当如何?”
“速战速决!”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张元吴昊这两个汉歼,西夏确立了正统,尽管我朝花了无数钱帛,甚至陛下认同老臣的建议,将整个灵夏路盐政采用了通商法,化解盐政矛盾。但还有一些贵族对旧夏国念念不忘。未平之前,可以镇压,平定后只能安抚。可这些人一直心怀复国梦想,又有契丹在边上侧应蛊惑,终是灵夏路的隐患。未发作,不好动手,一动手会让百姓怨恨。一爆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镇压,将这一弊端彻底解决。”
郑朗开始坐下来思考。
向赵煦说了很多,仅是一个灵活的教育方式,以他十岁的年龄,郑朗不可能指望赵煦会有什么好办法的。
倒是李宪激动了:“郑公,要让我做监军。”
“你不怕啊?”
李宪郁闷地不能回答。
……
天气眨眼之间就到了四月。
郑朗写了一份辞表:臣年幼泼赖,后自持文字轻俏,奈章献太后仁宗皇帝拨臣于郊野垄亩之中,以少年知太平杭州之重任,臣越加轻薄……反正是他得到几个皇帝重用重负,没有做好,犯了很多错误,如今天下略略太平,而且也老了,请求赵顼准许他致仕。
赵顼不同意,写信责备郑朗,夫子说国家清明,当出世治国治民,你在西北活得活蹦乱跳,为何置国家百姓不顾,要求致仕?朝野内外更无人嫉功弹劾你,朕不准,还得给我在工作岗位上站好着。
郑朗又写奏折,说当年伐夏未开始时,老臣就说过,等到西夏事了,臣要告老还乡。如今灵夏路太平无事,臣有言,必须遵守。
赵顼没有回话,在朝会上,又在报纸上就郑朗这件事发起大家争议,是誓言重要,还是国事重要。
前面消息传出,不仅是灵夏路百姓挽留,其他各路百姓士子纷纷上书请求朝廷挽留郑朗。范仲淹德艹好,可人过于峭凛,郑朗脾气却是很好的,改革引起许多争议,但他并没有一刀切断,反过来用了各种手段化解。恨的人少,爱的人多。就是人在西北,偶尔也在国事艹劳。并且为了国家风里来雨里去,哪里需要立即到哪里,从不计较官爵名位。
到达他这个高度,那是需要仰望的,甚至朝中士大夫攻击王韶郭逵高遵裕,都没有敢攻击郑朗。
特别是灵夏路百姓,郑朗手段不算软,比如伐夏时的残酷镇压,但治理时却是十分地用心,处事公正,呆在灵夏路这几年,足迹踏遍了灵夏路十五州军每一个角落,替各部族调解矛盾纷争,向百姓问寒问暖。
而且与其他汉官不同,郑朗对羌人、蕃人从来没有抱有什么岐视感,至少做到了赵顼所亲书的那几个大字:尊重、互助、友爱、共赢!
闻听郑朗要致仕,离开西北,许多百姓如丧考妣。
在这种气氛下,赵顼更不准许。
郑朗虽留在兴庆府,不过人心多少有些不安。
就在灵夏路人心不安,也有些担心彷徨之即,契丹突然打着扶助李秉常亲政,还西夏故国的旗号,兵分四路向灵夏路发起了进攻。兵力并不多,惕隐耶律坦,奚六部秃里耶律郭三率四万大军自金肃军向西,一指府州,二指银州。右监门大将军耶律燕奴率两万兵马自河清军出,兵指地斤泽。西北路招讨使耶律阿鲁扫古率领两万白达旦、达底里部、拨思母部征来的兵力,兵出阴山,直指北河套。阻卜酋长余古赧、爱的率三万阻卜联军攻向贺兰山。直属的契丹军队只有六万兵马,其余的都是契丹羁縻部族的联军。
不过此时非是耶律燕哥兵马去西夏之时,那时候宋朝在西夏堆着近六十万兵马,二十多万民夫,耶律燕哥不敢动弹了。而此时,整个灵夏路宋朝只驻扎了不到四万禁军,还有一两万蕃兵。并且因为郑朗要离开,人心有些混乱,至少无论怎么换,来的大臣在政务上肯定不及郑朗了。还有那个底气……
兵马不多,在牌面上却超过了宋朝。
大义上扶持李秉常,也得到一些灵夏路百姓支持。
又来得十分突然,有些奇兵作用。
而且经过郑朗三年半时间的治理,宋朝大肆的投入,南北河套到处是禁牧区,树林,草场,六月正是草长时刻。又在许多地方种植玉米麦子,远非以前苦哈哈的西夏,此行连粮草都不要带了。
四路兵马浩浩荡荡而来,速度奇快无比,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两国虽然表面上和平,实际各有各的心思,但久未开战是真的。
闻听契丹军来,郑朗略有些失措,不得不将灵夏路各州府的军队一起向前线调动。
就在这时候,西夏宗室嵬史阿吴、嵬名麻胡等人,与原来西夏的一些贵族、族酋联手在后方兴庆府、宥州、夏州、银州、石县发动**。
兴庆府因为有郑朗坐镇,还有留守的军队,虽有数百人突然发动**,迅速被击败,大多数当场斩杀,只有少数人逃了。然而其他三州一县,因为兵力抽空,**规模迅速变大,并且向城外各部族蔓延开来。
也就是说前方宋军在与契丹人恶战,后方党项诸族叛变的兵士很有可能与契丹人对宋军联手夹攻。
叛乱规模在迅速扩大,但这些年各州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真正愿意参加叛乱的部族与百姓并不多。于是这些叛乱的人在羞怒之下,大肆烧杀抢掠。
直到形势变得渐渐恶劣起来,庆州知州李舜卿与鄜州知州种谊这才率领一万铁骑从两州前来支援。
但一动身两军速度就变得飞快,加上这些年大修了许多道路,交通便利,更提高了行军速度。
随着两支宋军到达,叛乱迅速被扼杀。
几乎同时,代州知州游师雄率领河东将领张整等人兵出雁门关,迅速将契丹武州夺下。
李浩、姚雄二将兵出火山军,这时契丹西东胜州整个兵力抽出,在屈野河畔与宋军鏖战,诸城空虚。二将迅速夺下宁边州城,金肃军城,扑向河清军城。
王厚又兵出阴山,实际茫茫阴山有许多山谷,想要潜伏一支规模不大的军队太容易了。但这支宋军正好将耶律阿鲁扫古的后路切断。还有一支,那就是攻向贺兰山的阻卜军队。不过郑朗没有将他们当作一回事,非是不勇敢,而是这数年来宋朝与阻卜商贸来往密切,关系十分友好,虽然余古赧、爱的两个族长忠于契丹,但北阻卜诸族当中多数部族对宋朝不恶,就连他们两人自己部族中都有些战士对宋朝的富足充满了向往。兵力本身就不多,加上士气又不旺盛,并不足以为害。
这时章楶才在前线现身。
刻意将他调过来的,但为了让对方轻视,刻意隐瞒了消息。
在他指挥下,折克行、折可适、高氏兄弟、燕达、曲珍诸将于屈野河、地斤泽与丰州城三个方向正式反击了。
此战,宋军又出现了一种新式武器。
郑朗最向往的步枪始终未研究成功,非是理论不行,理论站在前沿的,而是这时代整个工业基础与科技术太落后,加上郑朗的图纸是后装枪,他记忆的知识又不完整,所以进展不大。但研究出来另一种武器,手榴弹。属于原始的手榴弹,不过威力却是很强。
打到现在,在前线僵持时,宋军用了火炮,用了神臂弓,不过为了迷惑契丹人,这种武器一直没有运用。随着李种二人将叛乱镇压下去后,赶赴前线支援,宋军拉开了反攻的号角。
又因为后路为宋军切断,契丹人心不安。特别是手榴弹,这种手榴弹技术有些目不忍睹,甚至必须点燃火舌后抛投出去才能爆炸。但胜在轻便,里面又装着许多铁砂,火药也是黄火药,它一面世,就成了契丹军队的恶梦。
经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过后,契丹军队终于溃败。
这一战宋军伤亡了数千人,但前后击毙了近万名契丹兵士,又俘获了一万多名战俘,连耶律燕奴、耶律郭三这两个主将也被生擒活捉。
不过随后游师雄与张整在契丹援兵未至时,徐徐带着从武州城中收缴的物资,退向雁门关,李浩与姚雄同时也押着物资返回火山军。
战争来得快,去得也快,六月初契丹入侵,七月中旬战争就结束了,双方伤亡有些重,不过对于宋辽两个庞大的国家来说,都不算什么。关健这一役宋军胜得很是辉煌。
接着赵顼派出使者,责问耶律洪基,为何无故不顾两国友好,发兵西北?难道我朝有负贵国。庆历战争,契丹不从中调解,反而勒索了岁币。熙宁大旱,契丹再次勒索疆域。除了岁币,为了解除你们的财政困窘,多次以高价购买贵国所产的皮毛牲畜,仅是朝廷为此就拨款七百多万缗。还有,考虑到你们契丹缺少粮食,前面花了无数钱帛,许多兵士的伤亡得到的杂粮种子,后面就派使通知贵国,将种子与培育方法一起交给你们。可你们契丹的种种做法太让人失望了。
现在要打,我们就打,大宋不再对你们契丹做出任何退让。要和也行,甚至还会给你们契丹岁币,但那非是纳,非是献,而是岁给。若是依照有些强硬的大臣,连岁给都不行,而是岁赏。赏给你们契丹的。
西夏问题解决了,国家财政也健康了,兵强马壮,宋朝第一次对契丹发出了愤怒的吼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