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大早,扬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士绅商贾,大凡是在扬州排得上名号的人物,都早早侯到了扬州码头,素日里可难得见到这么些或富贵,或有权势的大老爷们,引得好些百姓也远远地在那儿围观瞧热闹,或是窃窃私语,到底是哪位贵人要来扬州,竟有这般大的排场。也有消息灵通的,听到了些风声,得意的在那儿卖弄,倒惹了一群人起哄不已。
这群人等得自然是徒怀慎一行,有了这一路上的造势,人还未到,名头却早已传到了扬州。
两淮巡盐御史这般的高官遇刺,甚至还扯出了盐政上的问题,引来了朝廷钦差。捅了如此之大的篓子,如今扬州正处于人心浮动之际。
尽管早早打听了徒怀慎的为人,知他是个不管事儿的,要注意的是另外的钦差,尤其是那位许久不露面,据说是水土不服的李钦差。但即便如此,作为实际上品阶最高的人,徒怀慎的到来依旧给早已浑水一片的扬州官场、盐场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一阵涟漪。
嗯,不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这颗石子都还是重量级的。
重量级人物徒怀慎,就在万众瞩目中携带一众下属,威风八面的从船上缓缓走下,很领导地给等候的官员们挥手致意,然后,在寒暄了几句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提出了,他要去探望重伤在床的巡盐御史林如海。
“这......”扬州知府一脸为难,“启禀殿下,林大人如今重伤在身,只能卧床修养,难以见客啊。”
“无妨。”徒怀慎摆摆手,“本王此行带了太医前来,来前陛下也颇担忧林大人身体,特地嘱咐,定要治好林大人。”
“自然,自然。”见他如此说,知府忙应和道,还朝着京城方向拱了拱手,一脸感激涕零,“皇恩浩荡啊,有陛下关心,林大人必是会好起来的。”
徒怀慎瞧着有些腻味,面上却也笑眯眯地附和了几句,就这般带着一群人浩浩汤汤,光明正大地在众人瞩目下进了巡盐御史府,颇有当年扬州小霸王的风采。
这其中,最心思复杂的就要莫要属都转盐运使安德兰了,说直白点,两淮盐政有两大头目,一个是巡盐御史,另一个便是盐运使,林如海不是愣头青,两淮盐政上的那些猫腻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么些年来也相安无事,谁料他会这么突然发难呢如今倒弄得他骑虎难下,盐政若是出事,上头查实,作为盐政头一把交椅的盐运使,他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关系的。恐怕......
暂且不提盐运使的盘算,徒怀慎带着化妆成小太监的林黛玉,一路在林管家的引导下,朝着林如海的卧室走去。
这些日子,林如海身受重伤,林府也闭门谢客,不过既然是京里来的钦差,还带着太医,不见一面总是说不过去的。知府等人便也搭了此安郡王顺风车,一同去探望这位突然“一鸣惊人”的林大人。
进了屋,便是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黛玉不由皱了皱鼻子,心中再次浮上担忧,莫非爹爹如今伤势依旧严重
待见了林如海,果真脸色苍白,唇上更是发青,比之当初黛玉离开扬州时消瘦了许多,两鬓斑白,双眼紧闭,眉峰微皱,似有不适。
黛玉心中便是一紧,眼中差点落下泪来,但她也知晓场合不对,硬是忍住了,所幸她不过一个小太监,又低着头,倒也无人注意。
就听林管家告罪道:“启禀殿下,各位大人,我家大人当日遇刺,几乎重伤不治,差点......”说道这儿,老管家抹了把眼泪,继续道,“后来尽管救了回来,但却昏昏沉沉,每日少有清醒的,如今只愿,只愿......”说道这儿林管家更是哽咽起来。
屋内其余诸人也是满脸悲痛,徒怀慎指了指太医,太医忙领命上前,为林如海把起脉来,感受到手下脉搏,太医顿了顿,又查看了林如海眼睛,舌苔等处,沉吟许久,又慢悠悠地撸了把须,这才在不少人急切的目光中缓缓道,“林大人脉相虚浮,舌苔发白,口中隐有腥气,这......”
见他“这”个半天“这”不出来,徒怀慎干脆问道,“你且说,可还治得好”
太医为难道:“下官只能勉力一试,只是......”
见太医答得勉强,掉了一地书呆,却没个准话,众人也琢磨出个味儿来,这林如海虽目前瞧着无性命之忧,但恐怕也不大好了。
探望过林如海,知晓了病情,徒怀慎便打发了众人,自己却婉拒了知府的要求,以治病之由留在了林府,待到闲杂人等一走,太医和林管家立刻颇有眼色的告退了,房里便只剩了林如海,徒怀慎还有林黛玉三人,福禄和牛衡等人守在了门外。
见人一走,黛玉再也忍不住,扑倒了林如海床前,悲痛道:“爹爹”两行清泪滑下脸庞,满面悔恨。
早知道,早知道......
可惜还不等黛玉早知道完,林如海却是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差点儿摔下了床,面上满是震惊,“玉儿”
满含热泪的林黛玉:......
林黛玉懵比。
“咳咳,”徒怀慎见父女两都僵在当场,忙打圆场,“老大,我不是说过林伯伯没事儿吗林伯伯,老大担心您的身体,来看您啦。”
然而别看他面上笑得灿烂,心里却有些发虚,他自然是知晓林如海震惊些什么,他这,这也算是从犯了。
关于林如海身体的事情,徒怀慎自然是告诉过林黛玉的,但作为女儿,见到老父那样虚弱地躺在床上,管家和太医又都说得跟真的一样,不由就慌了神,一时倒想不到那么多。
啧,这群人个个都是演技帝。
然而事实上,林如海比林黛玉还要懵比。
万万没想到,会听到原本应该远在千里的女儿的声音。
他上上下下再次打量了林黛玉半晌,虽与女儿长相不同,但这双还有些红彤彤的眼睛,那眉眼的确是与女儿很像。
林黛玉见他打量,忙去一旁的水盆那儿洗了脸,立时,一张和黛玉小时候极为肖似的小脸便露了出来,为了证明,她又轻轻按了下床沿,顿时,一个深深的指印便露了出来。
林如海:......
这还真是他女儿,就算林如海想骗自己这是玄玉也不行,那容貌,眼神,那声音,还有那力气......
林如海目瞪口呆。
林如海怒火熊熊。
林如海面无表情。
林黛玉直面了林如海的死亡瞪视,心里发虚,下意识地望向了徒怀慎。
接收到小伙伴求救的目光,徒怀慎硬着头皮挡到了黛玉身前,呵呵笑道,“林伯伯,老大也是太担心您,这才一时糊涂,何况如今既已到了扬州,你们也许久未见,何不趁此共享天伦之乐呢”又借机表白,“既是我带老大出来的,自然也会安安全全地带她回去,林伯伯不必担心这个。”
简而言之,来都来了,祸也闯了,退不回去了,爱咋咋地,老子担着。
林如海看着眼前这个圆滚滚白嫩嫩,笑得甜蜜蜜的胖子,身为一个女儿正值好年龄的父亲,林如海的岳父警报立时拉响。
紧接着便是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这胖子莫非当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好歹林如海当年也是和贾敏从这时候过来的,原来不知道,如今见这胖子的表现,瞧他看自己女儿的眼神,他打什么主意又岂会毫无所觉。
他虽是决定和徒怀慎合作,但不代表想把女儿赔上去,更不想看到自己女儿掺和进来,胆大包天从皇宫里逃出来,想到京城距扬州千里,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和外男在一起那么久,林如海只觉一阵心塞。
此时又见自己女儿偷偷探头朝自己望来,林如海勉强深吸口气,压下了怒火,女儿要教育,就不必当着外人的面了,何况木已成舟,黛玉来都来了,也无法,只愿皇宫那儿不要出事。
何况,他确实也很想黛玉他们。
林黛玉见父亲脸色稍缓,立时抓住机会蹬鼻子上脸,扑到父亲怀里,撒娇道;“爹爹,我好想你~你都不知道,听说你遇刺,我当时有多害怕......”说着说着,想到伤心处,林黛玉再次哭了起来。
林如海也一阵心酸,不由也落了泪,父女两抱头哭了一会儿,又叙了会别情,这才渐渐止住了。
想到来此原因,想想林如海刚才蹦起来时的利索劲儿,林黛玉不由问起了当时遇刺之事。
林如海却笑了起来,“我这次能安然无恙,却还要感谢一位朋友。”
闻此,黛玉一脸好奇。
林如海也不打哑谜,指了指床底下,唤道;“龟老爷,您可否出来了。”
黛玉和徒怀慎定睛一看,就见一只通体漆黑,不过手掌大小的乌龟慢懒洋洋地从床下爬了出来,伸出脑袋,抬头淡淡看了他们一眼。
只是突然间,却似是闻到了什么,定定看着黛玉,接着便再次慢悠悠地动了起来,一路爬到了黛玉脚边,然后,一脸淡定蹭了蹭黛玉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