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下四分,其他三国的国力加起来也将将与大邱持平,即使瓦倪日渐崛起,但想要超越大邱,没个三年五载是绝对不可能的。
“识实务者为俊杰,与其大邱发兵导致生灵涂炭、两败俱伤,不如王爷劝穆孤雄主动一点,你好,我好,大家好!如烟……会更好!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鸡犬不宁?”
南宫清风越发地气定神闲,说着说着,大家就变成了一家人,穆如烟是穆九霄的亲姐姐,而他则成了穆九霄的亲姐夫,南宫绝是穆九霄的亲外娚,这样的关系未免太亲近了些,近得如果不团结一致、真的变成一家人好像都有点说不过去了似的。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拓跋九霄看着自己的母亲沦落到如此境地,心中有多恨,有多痛。
看着母亲怀中的那只枕头,心中酸胀的快要爆炸,尽管母亲生下了南宫绝,可是他知道,她怀中的那只枕头,是他,是她刚刚出生就命断南宫清风剑下的儿子。
虽然那把白玉清风剑,早已被他的玄铁鞭断成了两截,但他与南宫清风,从他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注定会为仇恨而纠结一生。
“一家人?”
拓跋九霄冷笑,
“穆如烟与拓跋冲还有那个死去的孩子,才是一家人吧!一个从未把心交给你的女子,何谈一家人?”
“你?”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南宫清风,他倏然握紧双拳,竟然找不出一句合适的对白来反驳,这是他心底永远的痛,没有人敢提起,没有人!
那段历史终是在此时被翻开了。
“南宫清风,杀人夫、夺人妻、弑其子,感觉如何?当你与云傲天合谋害死拓跋冲时,当你一剑刺死拓跋冲与穆如烟的孩子时,你想到了今天吗?”
拓跋九霄的眼眶泛红,怒沉心底,深瞳中却已是惊涛骇浪,呼啸欲出,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你可以问问穆如烟,她有没有把你当成一家人,如果她点头,那么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如果她否认,那么今日,就是你我最后的战场。”
在国家、妻子、母亲、仇恨、生命通通摆在他面前时,他选择了孤注一掷,如果没有出路,不如同归于尽。
林铃儿懂他的意思,她悄悄地放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今天能与他一同活着冲出去的人是穆如烟,而不是她。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吧,二十年魂牵梦绕,恐怕他的印象中,只有那一身白纱,那便是他对母亲全部的理解。
虽然死里逃生,可他却错失了母亲二十年,如果穆如烟身边有他,恐怕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她的心好疼,为这对母子。
她不会成为他的牵绊,如果他们注定在此终结,她选择成全。
“拓跋、冲?冲……”
就在这时,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了起来,像胆小的孩子,带着疑惑与好奇,覆盖了这世间万物的声音,让一切静默下来,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它。
南宫清风脸色一变,那双利剑般的眼缓缓转动,直到这一刻,才敢落在穆如烟的身上。
“如烟,你、你说话了?”
对待强敌侃侃而谈的老者,心计诡谲的阴谋家,却在面对一个女人时,乱了章法。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穆如烟,她的目光依旧是呆滞的,一直盯着一个方向,空洞而没有焦距,纤长的手指在那只柔软的枕头上捏了又捏,粉色的唇瓣微张着,这个细小的动作仿佛在向他传递一个消息,她醒了。
旁边扶着穆如烟的丫鬟也激动不已,看着穆如烟微张的唇,又看向南宫清风,不住地点头:
“丞相,是夫人,刚才夫人真的说话了!”
二十年了,她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不曾发出一点声音,除了那夜被他强行压在床上,她叫得撕心裂肺,甚至喊破了喉咙、咳出了血,她没有一点声音。
不管在哪,她都像是空气一样,他想听到她的声音,哪怕是一丝丝的呼吸声,都是奢侈。
如今,她居然说话了?
“如烟,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再、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好不好?”
南宫清风轻轻地走近了她,像哄着一个要糖的孩子一般,语气那么轻那么柔,生怕吓着了她。
穆如烟的眼睛动了动,慢慢地将双臂收紧,把枕头紧紧地抱在怀里、贴在心口,好像害怕有人会抢走它。
“拓跋、冲……拓跋,冲……”
她的声音很好听,细细的,柔柔的,就像一个羞涩的青春少女,在见到自己心爱的人时,似羞似怯的告白,小心翼翼,却像叮咚作响的小溪,敲打在人的心上,让人忍不住为她心动。
许是多年未发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动听。
“拓跋冲”,这三个字她咬得很准,尽管声音小,却是那么清晰,南宫清风的脸色瞬间灰暗下来,刚才因为她开口说话而带来的惊喜也消失殆尽,眸中刚刚燃起的火焰熄灭了。
二十年了,她的心里仍然只有他。
可是,他却没有阻止她说,只要她能说,哪怕是每天骂他几句也好,他会把那当成夫妻之间最平常的吵架拌嘴,证明她就在他的身边。
穆如烟的眼睛又动了动,平日里,她的目光只会落在两个地方,一是枕头,那是她最爱的儿子,二是远方,那里有她尚未归来的丈夫,可是今日,她的眼睛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有精神过,那双清澈的大眼里映着火把,仿佛燃烧着火焰,跳动着光明和希望,她从那个空洞的世界收回目光,然后从在场的人脸上一个一个地细细扫过,最后,落在了拓跋九霄的脸上,定格。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里的火焰越燃越旺,最后火苗却突然熄灭了,变成了两汪柔软的水,似要将人融化。
苍白的脸上竟然渐渐绽开一丝笑容,弯起的唇角如一弯新月,柔中带俏,变换的表情让她从一个痴傻的女子瞬间变成了一个娇羞的姑娘。
“冲……”
她朝着拓跋九霄,含羞带怯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惊呆了南宫清风,惊呆了拓跋九霄,惊呆了所有人。
南宫清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出眼前的拓跋九霄与死去的拓跋冲竟有几分相似,尤其那宽阔的额头,突出的眉宇,再看他的唇与下巴,竟那么像穆如烟。
心陡然一沉,不可能,当年是他亲手杀死了那个孩子,那是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甚至还沾着血迹,那个孩子死了,眼前的穆九霄只是个巧合而已,毕竟他与穆如烟是姐弟关系,有几分相像实属正常。
可是,穆如烟的反应却着实反常,二十年了,从未有过。
拓跋九霄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汹涌澎湃的狂潮,望着母亲那双饱含希冀的眼,他心如刀绞,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冲,你回来了!”
枕头掉在了地上,穆如烟挣脱了丫鬟的手,朝着拓跋九霄奔去,扑进了他的怀中。
拓跋九霄的心裂开了,血流如注,母亲把他当成了父亲,她一直在等的人。
抬起双臂,牢牢地抱住她,迟疑着,他哽咽着应下:
“嗯。”
林铃儿捂着嘴,生怕自己会哭出声来,穆如烟穷其一生,都在等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也许在她的心里,拓跋冲从来没有死,他不过是去远征了,总有一天会回来。
她偎在他的怀里,脸上是满足的笑,这个怀抱,是她终生的港湾。
“夫人……”
丫鬟叫着,想要上前去搀扶穆如烟,却被南宫清风挡住了。
她享受着这个怀抱,闭着眼睛,久久不愿离开。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才睁开眼睛,仰起脸,看着拓跋九霄,轻轻说道:
“冲,你去哪了,我和孩子一直在等你。”
拓跋九霄看着母亲的笑容,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倾泄而下。
他多想叫一声母亲,多想告诉她,她的儿子没有死,他每一天都在认真、努力地长大,每一天都在想着把她接回到自己的身边,他会照顾她,把父亲与自己的爱双倍献给她,让她幸福到老。
可是如今,他不敢说,不能说,她的儿子是那只枕头,她的丈夫是他,如果她愿意如此,那就随她,因为她脸上的笑告诉他,她很幸福。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他带泪的脸庞,嘟起嘴,帮他拭泪:
“冲,你怎么了?是不是这次出征不顺利?又死了很多士兵吗?他们让你心疼了,是不是?”
他说不出话,只是默默地点头。
母亲在抚摸他的脸庞,这种感觉好温暖,原来母亲的感觉是这样的温热,就像冬天里最暖和的被窝,让人舍不得离开。
她跪着直起身子,缓缓地将他的头揽入怀中,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发,轻声道:
“不要哭,明天我们一起去悼念他们,下一次我们再好好制订一个作战计划,一定将死伤降到最低,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