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杨昊的箭壶里只剩三支箭了,他看了看左右,弓手们都紧张地摸着自己的箭壶。
“放近了再射,要一箭射他一个。”李通临危不乱,神情镇定自若。
进攻的河东军一改先前的狂妄,他们三人一组躲在一人多高的木质盾牌后面,缓缓地向前推进。环绕在营寨四周的壕沟已经被河东士卒的尸体填满,手持巨斧的破门军一挨靠近木墙便开始挥斧劈砍,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去,但跟上来的人更多。人到此时已经疯狂了,眼里除了杀戮和胜利连自己都忘了。
杨昊很快就射完了剩下的三支羽箭,他丢掉弓,操起一杆根钩镰枪加入了马刀队。杨昊所用的这种钩镰枪又称“麻扎刀”,枪长七尺,枪杆长六尺,粗圆径为四寸,以木制成,杆尾有铁鐏。枪头长近一尺,枪头下部有侧向突出之倒钩,钩尖内曲。这种武器原是步军用来对付骑兵的,但用它对付攻寨的步兵也十分好用。
一排士卒手持钩镰枪,将枪头由木墙的缝隙伸出,刺、拉,拉、刺。动作十分简单,杀伤力却十分惊人。为了防止刺出的枪杆被敌方的破枪兵抓住,士卒们在枪杆的前半段涂上了一层猪油,这样一来即使枪杆被敌方的破枪兵抓住,他也来不及挥斧斩断枪头,反而会在急速的拉扯过程中被枪头上的弯钩所伤。
不过世间并没有绝对的神兵利器,钩镰枪让攻到木墙外的河东步军吃了大亏,但枪手也成批地倒在敌方弓箭手发出的密集箭雨下。杨昊的肩头中了一箭,所幸的只是一支流矢,力道不算大,并没有穿透他身上的皮甲。
杨昊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只知道枪头上的血从来没有干过,而他身边的士卒也不断地倒下去,一个人倒下去,另一个立即接手过来,然后再中箭倒地,再有人来接替。杨昊已经身心麻木了,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现在他只会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刺、拉,拉、刺。
四周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响动,满耳都是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和人垂死挣扎时发出的绝望嚎叫。
“啊!”杨昊终于忍受不了内心那股难以抑制的重压,他丢了长枪,操起一把巨斧不顾一切地冲向刚刚被砍开的木墙缺口。
“轰隆!”一声巨响,营寨北面被推到了一段长约七丈的缺口,在付出了两百人的惨重代价后,河东军终于攻进了营寨。攻坚与防守瞬间转变成面对面的白刃战,杨昊挥舞巨斧劈倒了最先冲进来的两个悍卒,巨斧力大势沉,劈入对手身体的那一刻,传来一声清晰的骨头碎裂声。杨昊不明白四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自己为何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是幻觉?还是其他?
总之这种声音太刺耳太揪心了,他慌乱地丢了巨斧,操起了一杆被血浸湿枪杆的长枪。十余年苦练的杀人本领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眼看着一个个对手倒在自己的枪下,杨昊感觉到了一种透彻心扉的可怕虚空,他的心中一片空白,他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而是被他手中的长枪绑架了,现在人和枪已经混为一体,变成了冷冰冰的杀戮利器。
一个浑身是血的赤膊大汉手舞双刀冲了过来。
“啊!”杨昊一声大吼,手中枪划着一个圆弧,结结实实砸在了大汉的腰间,就在大汉倒地的一刹那,“喀察”一声脆响,杨昊手中的枪齐腰折断。倒地的大汉抓住时机,“嗖”地一声将右手的刀向杨昊掷过来,杨昊想也没想偏头避过这一刀,一拉腰间佩刀,反手回掷过去,横刀扎入大汉的前心,殷红的血奔涌而出,重伤的大汉并没有死。他双手捂着自己胸前致命的伤口,目光空洞地看着杨昊。嘴唇嗫嚅着像是要说什么。
杨昊鬼使神差般地靠了上去,扶起那个大汉问:“你说什么。”大汉的躯体已经开始了急剧的抽搐,“小,小三儿……”
“嗖”地一声疾响,一支雕翎箭破空而至,射穿了那大汉的咽喉。鲜血溅了杨昊满脸都是。
“护送判官大人快走。”射箭的是李通,身为塞外名将,李通的箭术称得上是百发百中。营寨已经被攻破,按照唐虎的命令,他此刻最大的任务就是护送着杨昊安全撤回城中。
被射穿咽喉的壮汉并没有立刻断气,他大口口吐着血,双瞳渐渐放大,渐渐没有了活色。杨昊拧断了他的脖子,将他平放在地上。双刀大汉临死的一刻,嘴角竟是露出一丝笑容,像是在感激眼前的敌人送了他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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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如何?”一直伫立在城头观战的唐虎,看见血浸战袍的杨昊,笑嘻嘻地问。
杨昊深深地吐了口气,苦笑了声,“……真是人如草芥。”
“哈哈,你的眼里还有人,说明你还没有迷失自己。这样的血腥看多了,人就不再是人了。”唐虎拍了拍垂头丧气的杨昊,“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将者的功名富贵都是从战场上得来的,成就了一己的富贵失去的却是千百家的亲人。你出身富贵又少年得志,难保不被功名富贵这道浮云迷住了双目二轻贱人命,所以我让你以一个小兵的身份去亲历一场厮杀,让你心存一份清醒,让你知道兵家险恶的古训。古人云善为将者不可不战,不可浪战,身怀利器而不轻用,方始为良将。”
杨昊喜道:“多谢老师教诲。学生记住了。”
唐虎欣慰地点点头,转身问李通:“我把南城交给你,你能守得住吗?”
“万无一失。”李通已经见识了河东兵的凶猛,也看出他们士气已堕,成了强弩之末,因此才信心满满。
“若有失,定斩不饶。”唐虎虎目生寒,看得李通心惊胆寒。
他拍了一把杨昊:“随我去西城,哪里该热闹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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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八成气喘吁吁地爬上丰安城西的小山,指着面前的一片杂木:“挡我眼,砍掉。”李玉芳打量了一番地势,劝道:“这里太扎眼了,万一有人从后面杀过来,不好抵挡啊。”董八成笑道:“他们若是知道在这设伏兵,咱们就到不了这了。玉芳,心思太细也未见得是件好事啊。”
“弟子惭愧的很。”李玉芳扶着董八成登上一块突起的青石。
董八成俯视着丰安城,不由地连声感叹:“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可惜让个庸人给糟蹋啦,可惜啊。”
“老师时间不早了,将士们还等着晚上在城里会餐呢。”在李玉芳和河东将士们的眼里,丰安城早已是囊中之物。他甚至已经计画好了入城后各部的宿营地,以及晚上犒军酒宴上的助兴节目。
“那就开始吧。”董八成轻松地挥了下手,笑着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咚!咚!
两声炮响,隐伏在山林里的五千大军一涌而出,犹如一股滔天巨浪压向了孤零零的丰安城。董八成没留任何预备队,若不是李玉芳极力劝阻,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军头自己也会加入了攻城的行列。
小山离城墙只有一里多路,除了一条几丈宽的小溪,几乎是一马平川。
前锋很快抵达城下,瞬间就架设起数十架云梯强行攻城。一只两百人的掘金队,手持铁镐在弓箭兵的掩护下,迅速靠近城墙开始刨挖墙根。丰安城的城墙是土坯城墙,比起砖墙和石墙,土墙虽然不耐岁月风雨的侵蚀但却抗撞击,对付攻城槌这类重型攻城武器很有效。不过,土毕竟不如砖石坚硬,在专门挖人墙根的掘金队面前就显得很脆弱了。
掘金队刨挖的这段土墙先前倒塌过,重建后新墙与老墙之间留有一条可伸进一条胳膊的缝隙。缝隙被人用泥浆巧妙地掩饰起来,外人根本看不出来。董八成从刘熙那知道这个破绽后,便定下了声东击西之计,派一支疑兵将丰安主力吸引到城南,而自己则率主力破墙城入城。
交战一开始,这里便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滚石擂木雨点般地砸下去,河东军的硬弩长弓也密不透风地射上来。转眼之间墙下的尸体和木石就堆起了一人多高。
杨昊终于见识到了几千人鏖战沙场是一幅怎样的情形。现在在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单独活动的士兵,他看到的是一股被愤怒驱赶着的滔天黑浪,那黑浪一波接着一波撞击着脆弱的土墙,城墙在颤抖,丰安城在颤抖,自己和守城将士的心也在颤抖。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时间在此时也仿佛凝滞了,在大唐帝国的丰安城西,除了血腥和杀戮,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了。
凌彤的嗓子都喊哑了,作为西城防守主将,他不仅要指挥城头上千士卒御敌作战,还要指挥刚刚组建的数千民军向城头运送土石滚木。昨天夜里,城墙内侧半里内的房屋全部拆除,土石和木料被当做战备物资运送到城下。
组建民军是杨昊的主张。吴铭本意是出钱招募百姓守城,但丰安城银库已空,根本拿不出银子,杨昊于是建议由刺史府出面组建民军。城中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所有健康男女必须参加,同时他以刺史府的名义做出承诺:退敌后免除所有助军守城的家庭未来两年的赋税和徭役,对战死的百姓也将给予优厚的抚恤。
这样不仅最大限度地动员起了守城力量,还将丰安百姓的命运和天德军联系在了一起。城在同荣,城破俱亡。为了自身的利益,百姓们只能冒着飞矢上阵助战,而且相互之间自觉监督,相互鼓励,这无形中节省了监管的成本,使丰安城能将所有力量用于守城。
吴铭同意了杨昊的主张,但他对这个以绑架百姓为己用的实用计策,自始自终未作一字评价。
董八成对丰安守军的坚韧和无穷无尽的潜力极为震惊,眼看着攻城的士卒尸积如山,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一连向部属发出十几份指令,所有的指令都是通过红、黄、黑三色浓烟来发送的,在震耳欲聋,混沌一片的战场上这种传达指令的方式异常高效可靠。
指挥攻城的将校们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已经出现疲态的士卒被这三股浓烟激励着开始了最后的疯狂。
浊浪滔天,惊涛拍岸。
缺口终于在城墙最薄弱的一段被打开,处于癫狂状态的河东军不顾一切地向缺口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