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尚听她说了“九光伯伯”,忙冲着苏绾心眨了眨眼睛,将声音压道最低,才是幽然说道,“绾心,以后,人前莫再提起九光伯伯。他这回行动失败,已然被通缉了,现在正亡命上海。”
苏绾心一听这话,点头应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了。她忽然注意到明尚那双诱人的双瞳正出神地望着自己,不免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又想起圣保罗有关自己和明尚的传言,心中不免升起些羞涩,低头不再迎着他的目光,抬手轻抚着发梢。
“绾心……我……我其实有点,有点舍不得你……所以才……”明尚竭力压制着呼吸,可他的话音听上去还是略带一些僵硬。明尚向来是温文尔雅的,现下说起话来也是带着些嚅嚅呶呶之意,苏绾心自觉脸上发烧,一路热到了耳根子,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明尚刚想说话,马车却忽然停了,车夫扯着嗓门喊道:“少爷小姐,落花巷子到了,两位请下车吧!”
苏绾心一听这话,如获大赦般送了一口气,低着羞红的脸颊悄然下车,冲着巷子里快步走去。明尚见她走得那样快,仿佛是在躲避自己,赶紧付了车钱去追。
“绾心!”明尚大步流星地追上去,与她比肩同行,一面说道,“绾心,我……我其实很喜欢你的!你……”他伸出双手,轻轻地握住她窄窄的双肩,琥珀色的眸子望着羞红脸蛋的苏绾心,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才是对苏绾心说着,“绾心,其实我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对你有好感。跟着你相处,才越发知道你心思细腻,温柔似水――这次去两广,才不过短短十几日,我却发疯一样的想你。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才真真体会到了……绾心,我不能想象我去了南洋之后再也见不到你是什么感觉……我也不敢想……”
眼见得他胸口起复不定,语调倒是一如他平日里的宁静沉稳。苏绾心抬起头,看着他儒雅白净的脸上略带一丝潮红,不免又是害羞起来,低声问道:“你……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喜欢,我一辈子都喜欢你。”明尚认真地答道。
苏绾心看着他眼中且是真情流露,可又想到自己,不免叹息道:“明尚,我……唉,你到底是前清贵族……毕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我……我……唉……”
“你也喜欢我吗?”明尚巴不得她赶快答一句话,没想到苏绾心挣脱了他的双手,转身跑掉了。
他循着心上人红着脸小跑进了苏家的宅院,会心一笑着:“绾心,你……大约也是喜欢我的吧……”
苏绾心一路跑回家去,进门之后死死将门合上。若不是脸红过耳,别人还真以为她见了鬼呢。刚要回自己房间,看见自己的奶娘冯妈把房里的几盆茉莉端出来晒太阳,手里拿了块湿毛巾正在擦瓷盆,她刚抬头,就看见一副失神模样的苏绾心,不免一笑:“我的小姐,你这是去哪里了?脸这样红,大约是给日头打着了吧!冯妈给你拿水湃了些樱桃,在桌儿上搁着呢!”冯妈是北平人,说话京片儿味很重。
苏绾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大约是红得厉害,伸出手臂贴了贴脸,才是觉得发烧得厉害,想来自己不比刚才的林晓珠好多少,才是顾左右言他:“早晨出门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凉,于是多穿了些,这会儿还真觉得热了……冯妈,我爹我妈呢?”
“老爷一早起也出了门,大约是去收租子了吧?夫人在屋里呢!”冯妈仔细地答道。
“我哥呢?”苏绾心口中的哥哥,是她亲生的哥哥苏凌臻,长她四岁,早几年的时候还打算考个政府职位,读了几年书一事无成,才是一直闲赋在家。
冯妈一听这位公子哥,脸上露出些鄙夷,撇嘴答道:“哥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了,刚起来胡乱拿水抓了抓脸又走了,谁知他去哪里了!叫老爷看见他那副样子,必得打断一条腿呢!”
苏绾心听了不以为意,耸肩一笑说道:“要是妈在,肯定不会让爹爹打断他的腿!不过,天儿这么好,大约是找人出城骑马去了吧!”
冯妈又是撇撇嘴,低头干自己的活儿。苏绾心知道哥哥刚搬来泠川,就认识了些社会上的朋友,时常喝得醺醺醉回家,有时还吐得到处都是,冯妈和晓芸擦得不甚费力,这才厌弃这位“哥儿”。在北平的时候,苏绾心眼见得多了这类人,一大票都是前清的旗人,荫着些祖上的功名,每月领些散碎银子,遛鸟闲逛,戏园子茶楼,倒也是优哉游哉。
她也不再说什么,弯腰看那几盆茉莉花――有那么一两盆,还是北平带过来的,开了春儿长势甚旺,嫩嫩的新叶子一片油绿颜色,看着格外喜人。苏绾心笑道:“到底是南方,连花儿都长得好呢!今年定是能‘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吧!”
“我倒是不知道小姐在说什么,只是知道呀,这茉莉今年长得很好呢!”冯妈一手擦着白瓷盆,一面抬起头冲着她浅笑。
“见了妈,对她说一声我回来了,天儿太热了!冯妈给湃的那些樱桃,这会子我还真想了!”苏绾心这一会儿觉得脸上退了些热,蹦跳小跑着回房去了。屋里的圆桌上果真有些红红的樱桃,还沾着些清水,个个亮晶晶的。苏绾心捏了一枚入口,果然是拿水湃过的,格外清凉适口。她再吃了几颗,换上了家常的衣衫,对着镜子抱脸发呆――想起刚才明尚对自己的表白,不由得又是脸红起来。
他……他真的喜欢我吗?
十六七岁的女孩,正是怀春的时候,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从妆奁里掏出梳子沾了些茉莉头油,轻轻梳着略带卷曲的长发,心里又忍不住想起了明尚俊美温和的脸孔……忍不住心底噗通乱跳如小鹿兔子比赛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