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领我去了间古旧的暗房,没有窗扇,一边是长排的药柜,另一边是三座镂空多宝阁拼在一起的置物架,正北一个书案上,一盏中天露汁的蓝杯照亮满室。
门在我身后合上,生意咯吱沉重,我回头看了眼,舔了下唇瓣:“你在哪?”
“你过来。”
我深深吸了口气,再深深呼了口气,缓步走过去,眼珠子小心的转动:“没见到你。”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叫道:“哈哈,你抬头。”
一股可怕的感觉钻入心尖,头皮有些发麻,我极缓极缓的抬起眼睛,却有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忽的俯冲下来!
双眼瞪如铜铃,眼白大的吓人,我毫无防备,被吓得失声尖叫,跌在了地上。
它张嘴就咬了过来,我忙撑着身子往后退去,手掌压到一堆头发,密密麻麻的青丝旋即缠上了我的胳膊,我拼命甩开,却被越来越多的头发勒住了脖子和腰肢,越缠越紧,我大口喘气,它们齐齐用力,刹那将我撕个粉碎……
我又一声尖叫,睁开了眼睛,仍是在暗房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脑袋,也没有那些恶心的头发。
我跌跌撞撞起身,慌忙朝外逃去,门却被锁死了,那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贤侄。”
我拼命拉扯着石门,那老声音又道:“贤侄,过来。”
“你闭嘴!”
“你这样,出不去的。”
声音渐渐靠近,我霍的回身,一个黑衣白发的老者浮在空中。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田贤侄。”
我整个人贴在石门后,愤怒的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他的头发稀疏的可怜,白邋邋的垂在肩上,好多头皮已经秃了。室内的蓝光照的他面容阴森阒人。
我一眼便认出了他是谁,师尊早年所画的里,有十个饮酒对诗的闲士友人,最为丰神俊朗的一个就是他,沈钟鸣,沈云蓁的眉目有四分像他。
他回头看向书案:“田贤侄。书案上放着一个湛泽印纽,你去取来才行。”
我一动不动的瞪着他,他又要说话,我忽的腿一软,整个人蜷缩在了地上。把脑袋埋在了怀里。
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全在我脑中渐渐编织,我似乎懂了什么,却觉得不可置信。
“田贤侄……”
我抬起头,无力的说道:“那些,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拉我来左显这个梦的根本不是什么入魂香,这股洪荒之力是你造成的。你把自己的一缕精神游丝安置在了左显的梦里,你是在等我?”
他微微一顿。点头:“不错。”
我大声骂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蚕食他的身子!他快要死了!枉你为人师表,一世峥嵘!你不止是将他身子害得羸弱,他的三魂七魄都要被你吞噬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没有说话。我气得浑身发颤,沉默好久,他淡淡道:“贤侄,你去书案后坐下。”
我把脑袋扭到一边:“不去!”
“哦?”
我抬头看向他,他仍是静谧安详的眼神,我垂下眸子。静静道:“沈老先生,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阴谋诡计。但我不想被你牵扯其中,你送我出去。我什么闲事都不要管了。”
“万珠界也不想去了?”
我难过无力的闭上眼睛,自我安慰般的说道:“我已经在你们身上浪费了好多光阴了,如果我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兴许我自己机缘巧合就能找到了呢。”
他浮在空中,转身飘向书案后:“可这件事,田贤侄,我需要你的帮助……”话音陡然凌厉,他喝道,“过来!”
我的身子猛然一颤,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强行拽了过去,我重重摔在书案上,分明是灵体,却有剧烈的撞痛。
我惊怒的抬起眼睛,手腕和脚腕蓦地传来压抑的束缚感,又是那些恶心死人的头发!
它们将我强行往后拖去,我奋力挣扎着,怒道:“你竟然还将这些脏东西也种进了左显的梦里!你这老东西阴狠歹毒的很!世人真是瞎了眼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你死心吧!老混蛋……”
“啪!”
一束头发撞在我脸上,我的脸被狠狠的撞向一边。
他在书案后坐下:“不用担心,这些都是假的,你所感受到的痛楚也是假的。”
我恨恨的瞪着他,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待左显已经仁至义尽了,在入他魂魄之前,我就设好阵法将自己困在了这个府宅里,不然你还能在迎华酒楼上潇洒那么久?”
“我呸!虚伪!假惺惺,你就是个欺世盗名的老杂毛!”
“啪!”
又一个耳光后,我的头发被狠狠的往后扯去,脑袋扬起,那个恶心的头颅正阴恻恻的在上方冲我笑得灿烂。
我扭动挣扎着,密密麻麻的头发渐次缠了上来,将我缠得像个浑身受伤的伤患,腐臭发酸的头发层层而上,最后只给我留了一对眼睛和耳朵,再也动弹不了。
他在我跟前坐下,手指交在胸前,靠着椅背,静静看着我:“贤侄,我本不想这么对你。”
我愤怒的“唔唔”,他拾起桌上的一枚印纽:“看到这个了么?”
我赌气般的闭上眼睛,却有一股霸道的力道将我的眼皮强行撑开,他淡淡道:“这暗室的一切都由我控制,哪怕我此刻让你灰飞烟灭,也由不得你。”
这话将我彻底击溃,可我压根不想在他跟前服软,瞪着眼睛愤恨的盯着他。
他掰开印纽,从里面摸出一颗形状不规则的蓝玉:“贤侄看过这个么?这是龙目。”他将蓝玉放在桌上,淡淡道:“这是八百年前,我从万珠界里带出来的。”
我一惊,不解的目光被他极快捕捉到,他笑笑:“世人都知道我沈钟鸣没有修仙之魄,你觉得我活了八百年很不切实际,对不对?”
他拈起蓝玉,随手把玩着,笑道:“其实没什么,我不过是转世投胎时,前世的记忆未消而已。”
我再度一惊,嘴巴“呜呜”。
“怎么,不信?”他朝我看来,淡淡道,“我这一世在三十岁便已成名天下,世人都说我有不世聪慧,连你师公青崖道人都为我折服,你现在想想,世上哪有这样的天才?我游览六界,见识过奇闻异事无数,青崖道人那小徒是世上少有的天纵之才,连他都没有这般能耐,我这么一个没有修仙之姿的凡胎又怎么会有?”
他将蓝玉对着中天露汁,折射出的莹蓝光线美得璀璨:“就是因为这辈子没办法修仙,我才费尽心机去找回这颗龙目,但你看它的模样。”
“你一定在疑惑,它为什么会变成这了这样对不对?”他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本是打算留给自己的,可是我那小儿在四岁时生了恶疾,我不得已将龙目击碎,大半部分都用去给他续命了。”
“结果,这龙目的煞气还是没让他活够,不仅如此,这体质还传给了云蓁和云织。我为了不让她们姐妹相冲,化了青阳一族的凌霄珠在她们的血里,还不得不将云织送人,但可惜了,云蓁还是没能活过二十二岁。”他叹了口气,“也许是我前世造孽太多,所以我沈钟鸣注定留不了后。我前世死的凄惨,这一世也没能留下血脉,你看,我的蓁儿都死了。”
我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他,可说不出话的感觉着实难熬。
他又朝我看来:“田贤侄,你可知道我前世造了什么孽?”
我定定的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摇了下头。
他一笑:“我杀了上千个人。”顿了顿,“全是巫族后人。”
我睁得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大。
他却笑得自然轻松:“活埋,火刑,车裂,油炸,水蒸……都有。”
心下大寒,从头到脚皆是一片冰冷,我愤怒的发出支吾声,他却不予理会,续道,“老夫的前一世不比如今,那时天下战乱,狼烟四起,我自幼父母双亡,和一群孤儿被人捡去培养成了杀手。什么道义都是狗屁,他们要我们杀谁我们就杀谁,那样才有口饭吃。有次我们的任务完成的都不好,被关了十天,饿得急了,我们合伙把其中一个同伴给吃了,分给我的是一颗头颅。”
“那时各国都有人头标赏,最值钱的是玄术道士的脑袋,一颗三百金,仅次于玄术道士的就是巫师了,一颗一百金。我们主人便要我们专杀这容易对付的巫族后人,结果杀多了就结下了仇怨,他们报复的又凶又狠,我们也干脆不考虑什么钱财了,抓到一个折磨一个,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叫一个痛快。”
“正因为如此,从万珠界来的那些个尊上才瞧上了我们,挑了六个人一起去了万珠界。”他举起龙目,“你看,贤侄,漂亮么?”
我闭上眼睛,身子在牢牢束缚我的长发下轻轻发颤。
怨愤,悲哀,凄苍,痛恨,更为师尊师公们觉得难受。
这样一个魔鬼!
千刀万剐,油炸勾肠的刑罚在他面前显得都那么微不足道!
他手一紧,龙目粉碎如尘:“可惜,梦里的这一切都是假的,这颗漂亮的珠子,也是假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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