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陈年旧事猛然间袭上心头,林烟仿佛又看到当年地上的那滩嫣红。
鲜艳夺目的红色,鬼魅无常,迷在眼里,堵在喉中,让她窒息,让她绝望,让她痛的厉害!林烟忍不住战栗。不过很快,她又平静下来,就像过去几年习以为常的那样,努力强迫自己释怀,她甚至成功催眠了自己。
可这次却不一样了,因为当年另一个当事人就在眼前,林烟差点脱口而出了。可是,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让宁则远愧疚,还是让他加倍补偿自己?
这些都不是林烟想要的。
林烟想要的,只是不愿再和过去有任何牵扯,尤其不愿和宁则远再有什么关联。经历过那些痛楚,经历过他和秦嫣的那段,她是真的没办法再面对这个男人。看到宁则远,她就会想到那一夜的孤独无助;看到他,林烟就会想起那团来不及见天日的血肉;看到他,她更会愧对无辜死去的旭东。
那些沉重的过往死死缚在她的身上,缠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是真的没办法。
林烟躲过,避过,也冷言冷语过,但一步步走到现在,她似乎又欠宁则远很多。能还的,她尽量还掉,不能还的,林烟是真的无能为力……
这么想着,她定定望向宁则远。看到男人那双一无所知的澄澈眸子,林烟眼底闪过一道痛楚,钻心的疼,倏地又不见了,她只是虚伪的笑。嘴角抿起来,格外诚恳,也最会唬人。
林烟客套的说:“宁先生帮了我们母女这么多,多买些菜是应该的。”
“真的不用。”
宁则远没有察觉林烟的不对劲,他只是知道林烟带着珍珠生活很不容易,现在更不愿意她破费。
男人高大的身影密密笼罩下来,是一方狭小.逼仄的天地,萦绕其中的,全是他恼人的气息……
林烟忽然觉得留他吃饭,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她本来是想单纯谢谢宁则远的帮忙,再跟他提一下杨世棋的事——姓杨的那人极度不靠谱,衷情于钱.色交易,也不知道他知不知情——可林烟现在就被宁则远逼得快要无处遁形了,她只能冷下脸,准备送客。
这一刹那,似是感受到林烟目光里的冷漠敌意,宁则远突然转了口风!
他浅浅微笑,又彬彬有礼的道谢:“林小姐,那麻烦你了。”说着越过林烟直接走到沙发坐定,一脸的斯文与平静。
简直……毫不知耻!
林烟一时气结,那些送客赶人的话就不好意思再说出口了。她边给珍珠穿纸尿裤,边交代说:“珍珠,妈妈去买菜,宁叔叔陪你,你要听话。”
交代完三岁不懂事的小丫头,林烟再看着那位甩手大少爷,不由默默叹了一声,也一样不放心的交代:“燃气灶上的火再过十分钟关掉。珍珠要什么,你千万别惯着她,饭前吃了东西,待会儿她就不吃饭了。”
像是寻常妻子出门前零碎的叨唠,宁则远心里是真的甜。抬手看了眼腕表,他笑着保证道:“我知道了,你早点回来。”
男人站在跟前,身上笔挺的衬衫被汗濡湿了,他柔软乌黑的头发这会儿都蔫儿了,耷拉下来,看上去有些狼狈——宁则远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啊?
林烟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她说:“卧室里有空调,你要是嫌热,可以去吹一会儿。”
这话本来没什么,可卧室两个字落在宁则远耳中,不知怎么就平添了些旖旎。白皙英俊的脸庞忽的微微一红,他说:“我不热。”这话更有画蛇添足的味道。
这副样子被对面那人看过去,林烟不禁蹙眉——
下流!
她没再搭理这人,匆匆关上门,留宁则远一人跟块石头似的立在那儿。
门外,林烟没有立刻离开,直到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一大一小幼稚的对话,她才稍稍安下心。
——
“叔叔,这是什么?”珍珠对着桌上圆溜溜的蓝莓好奇不已,又问:“可以吃么?”
小丫头眼睛忽闪忽闪,是标准吃货的卖萌表情。宁则远心底软软的,却谨记林烟的交代,他说:“暂时不能吃。”
珍珠显然失落了,小嘴瘪下去,只盯着宁则远看。
被一个三岁小姑娘这么乖巧的盯着,宁则远是真的心软。但一想到林烟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他不得不再次残忍拒绝:“珍珠,乖,待会儿吃完饭再吃。”
珍珠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坐着。
宁则远以为这件小事就过去,等他去厨房关火再出来的时候,面前已经一旁狼藉!
珍珠趁他不备,一手抓了一把蓝莓,她也不吃,只是好玩的揉来揉去。这么一挤,那些汁水和果肉就黏黏糊糊地沾在手心里。珍珠试图拍掉,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结果越蹭越多,越蹭越脏,那条小花裙子就没法看了……
宁则远再自持冷静,也被眼前这幕惊到了。
他根本没带过孩子,远远低估小孩的破坏力,这会儿七手八脚抽出面纸替她擦,可哪儿擦的干净?没一会儿,连他的浅色衬衫上也沾上不少。他那么爱干净的人,现在却也顾及不上。
看着脏乎乎的手,珍珠快要哭了,宁则远赶紧抱她去厨房洗手。
水流哗哗作响,珍珠蹲在水池边,小手努力搓着肥皂泡泡。
——炎热的夏季,玩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珍珠自小爱玩水,以前佟旭东在的时候,经常带她去游泳。如今佟旭东去了,林烟又怕水,珍珠就再没有机会游了,连玩水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所以,她很快便将可怕的蓝莓事故抛到脑后,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小丫头玩心四起,还故意用手掬水泼宁则远。宁则远不闪不避,故意被淋个正着。湿漉漉的水滴沿着脸颊挂下来,冰冰凉凉,挺惬意的,他身上那件衬衫就更没法看了。宁则远难得好脾气的不在乎这种事,他只是抿唇浅笑,宠溺的揉了揉珍珠的脑瓜。
珍珠也冲他笑,小嘴咧得很开,她问:“叔叔,你会不会游水?”
游水?宁则远滞了滞,问:“是游泳吗?”珍珠用力点头。宁则远说他会的时候,珍珠眼睛蹭的一亮,像天上的星子,满是希冀。宁则远心念倏地一动,“珍珠,想不想去游泳?”他笑着问。
“要!”珍珠立刻拍手,表示很开心。
不大的厨房里,传出蒸螃蟹的香味,旁边盆子里小螃蟹和螃蜞挤在一起,吐着泡泡——因为身体原因,宁则远不能吃这些东西,可他依旧觉得美好的不得了。
一大一小正在厨房,客厅忽然响起电话声。
宁则远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林烟手机落在家里。电话显示的名字是“婉婉爸爸”……他皱眉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来林烟有个闺蜜,应该是叫唐婉婉,也是跟贺榕玮离婚的那位。
那个号码第二次打来的时候,林烟才回来,手里吃力地提着很多东西,像是满载而归的主妇。
宁则远很满意这个比喻,他主动去接林烟手里的东西,又说:“你有电话。”
“谁啊?”林烟问。
“好像是唐婉婉的父亲。”
听到这句话,林烟霎时怔愣住,就忘了跟宁则远客气。宁则远接过东西,转身去厨房,并没有看到林烟脸色的怔忪。
林烟钝钝拿起桌上的手机,走到阳台才小心接起来。
接通的一瞬,电话里传来年迈苍老的声音,“阿烟……”这两个字穿过了重重的岁月,让人忍不住要落泪。
——
挂完电话,林烟走到客厅,看上去心事重重。
看到桌上散开的蓝莓盒子时,她心里咯噔一声,又注意到珍珠身上脏的像小花猫一样,林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珍珠!”她提高嗓音喊道,不怒自威。
妈妈发脾气,珍珠揪着手站在那儿,明显被吓到了,她说:“妈妈,我没吃。”
林烟只觉得脑袋疼,她还要严厉批评,宁则远出来打了个圆场:“是啊,林烟,珍珠没吃,是我不小心打翻挤烂的。”
他那么大的人了,居然能够编出这种无脑理由,蠢得要命!
林烟气不可遏,瞪了宁则远一眼,抱着珍珠去卧室换衣服。
等她将衣服泡上再去厨房时,宁则远讪讪过来解释:“林烟,你别这样,珍珠她真的没吃,是不小心弄脏了。”
他还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林烟蹙眉望了他一眼,不客气的说:“宁先生,我在管教我女儿!”
“我知道,可是你别这么严厉。”宁则远忍不住说。
林烟懒得再纠缠这种事,她索性背过身洗菜。
宁则远自讨了个没趣,却又不舍得离开她的身边,这会儿只能放下高冷的身段,没话找话的问她:“刚刚电话里什么事啊,好像挺着急的?”
林烟听了,对着水灵灵的小菜滞了滞,缓缓说道:“婉婉妈妈的身体不太好……”
“那找你做什么?”宁则远又问。
心底有好多话涌上来,积压着,发了霉,林烟急需找个地方倾诉,可那些话都到了舌尖上,却又被她硬生生咽下。
眼底是无尽的迷茫,她顿了一顿,蓦地叹了口气,说:“你好烦啊。”
这人一脸无可奈何、微微嗔怒的样子,其实挺有趣的……宁则远在她身后抿唇偷偷浅笑。
两个人靠得近,他稍稍再上前一点点,墙壁上两道影子便像是缠在一起,永不分离!他喜欢这样,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林烟,珍珠想游泳,我已经答应下午带她去了。”
“不行!”林烟果断拒绝。
“为什么不啊?”宁则远说,“珍珠是真的想去,再说我都答应了珍珠,不能食言。”
林烟何尝不知道珍珠想玩水,自从佟旭东去世,珍珠就再没玩过,每次只能在浴缸里扑棱几下。
可是……
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墙上好似依偎的两道身影,林烟不自在的往旁边挪了挪,她是真的不想跟这人扯上什么关系,连影子都不行!
看出林烟的抗拒,宁则远继续游说:“林烟,别扫孩子的兴。”
她越想和这人撇清关系,可似乎越扯越深……偏偏他毫不自觉。
林烟是真的懊恼今天留他下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