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即便是在夜晚韩唯依也能感觉到天空中的阴沉,她收拢大衣挡了挡晚风吹过来的水汽,脚下路一停顿,身后就没了声音。她回头看去,从日本跟着她返回韩国的少女依旧惜字如金,惹眼墨镜下厚重的白色口罩让人分辨不出少女的年纪,只看眉角,说是女孩也没人不信。
重新迈开步子,韩唯依也同样没说一句,自打重新见面两人间便似乎有着敌意,这样冷淡的情形也并非没有预计,一前一后的进了机场,身为头等舱客人的她们可是名副其实的VIP,在机场人员殷勤的指引下走了专用通道,一路上也没引起多少注意。
“今日,韩国最大网络集团NHN发布消息,对其今年第四季度投资做出重大调整,其中关于证券业内盛传的投资新韩传闻第一次给出正面回应,证券业内人士表示,NHN属意新韩可能是其大举在国内扩张相关产业的前兆,对由此滋生的收购传闻,NHN与新韩双方一直都未做出正面回应。”
休息室,正播放着的电视屏幕下方有一行加粗标题,写有‘NHN与衣恋集团达成股权转让协议’字样,路过时的惊鸿一瞥让韩唯依又是脚下一顿,不过转瞬即逝,脸上也没表露出太多讯息,她身后的少女明显是感觉到什么,头抬了抬,转而却又半垂了下去。
夜色已深,铺设了红地毯的VIP通道好似曲终人散的走秀场地,越往出口的方向就越发空旷,少女身上少了几分谨慎气息,见到不远处好像专门等着韩唯依的女性助理,再不沉默,停下脚,问了句:“他很难吗?”
“要看情况,剩下的谁都不知道。”
韩唯依转过身,个子虽然比少女高出不少,但依旧没什么居高临下的睥睨:“就算是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我就清楚一件事,如果你能说服他不再这么执着,多少会解决一些让他为难的问题。”
戴了墨镜口罩的少女沉默一阵,随后似乎感叹:“有你帮他,真好。”
韩唯依闻言却皱了眉,像是被戳了痛处。
“真心的。”少女很快补上一句,韩唯依倒是没那么领情,转身迈开大步,而少女则是跟了上去,盖住半张脸的口罩似乎浮动了下,像是笑不露齿,不再是面无表情。
女人有女人的江湖。
身在江湖,就身不由己。
这个时间还兢兢业业前来接机的郑恩娜把目光不断往后视镜上飘去,虽然开着车,但对这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少女很是好奇。
莫非她是唯依姐的亲戚?
看韩唯依的脸色就知道她不怎么高兴,而她不高兴的原因自然是上车后未发一言的少女,见识过这位韩社长面对不顺眼同性是如何的冷艳高贵,郑恩娜真想知道是谁让她能忍下这口气。
只可惜,少女似乎没什么介绍自己的意思,上了车也是不摘口罩、不摘墨镜,就那么安静的坐着,只是她把头偏向窗外,才让人知道她是在看窗外的风景。
“专心开车。”
韩唯依轻声提醒,郑恩娜却缩了缩脖子,知道是自己的好奇被韩唯依尽收眼底,被出言警告后的她老老实实,安静把车开向首尔市区。
接下来一路无话,韩唯依和少女一样把目光投向窗外,不过却是另一侧,密闭的空间不能拉近两人距离,反倒是更显得她们之间泾渭分明。
日本,那个国家好像注定是韩唯依的受难地,和那个男人去的时候因为水土不服而病恹恹的,随后只是被照顾了两天就彻底交了心,而这一次孤身一人前往却也没什么好心情,虽然没有生病,却因为不得不请人帮忙而受了气。实际上见到少女的时候对方并未给她什么难堪,可这次见面本身就足以让韩唯依的自尊受到极大打击,骄傲了这些年为个男人放下也就算了,如今还被他‘曾经’的女人看了去,就算是心胸宽阔的男人估计都承受不了这样的情形,对韩唯依来说这更是比数次三番的被那男人疏远来的刻骨铭心,此生不想再踏足日本不说,身边的女人,她希望这是自己亲眼见到她的最后一次。
“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明天我可能到不了公司,有什么事你打我手机。”
公寓楼下,韩唯依轻声吩咐着,郑恩娜能看出她的糟糕心情,有些事情却不能不提。
“和金恩淑作家签约的事……”
“这个我知道,人我私下见过,明天和法务组知会一声,然后把拟好的合约送过去,李京浩那边你帮我打个招呼,说事情办成了,以后也别再拿这个烦我。”
金恩淑,熟悉韩剧的人无论影迷还是导演都会如雷贯耳,闻名业内的恋人三部曲,其中之一仍然是韩剧收视率历史第二名,转换题材进入职业剧领域的On-Air虽然收视并不吓人,却因为独到的剧情在业内赚足了口碑,如今正跟S.M合作‘秘密花园’的她突然签约新韩,在业内引起的震动自然可想而知。
签下金恩淑对韩唯依来说不是难题,准确的说是龙山大宅那位在向她展露威势,和金恩淑的签约从一段时间以前就已经在谈,因为新韩制作根基尚浅,所以始终没什么进展,近来她突然要求和新韩签约并指明韩唯依,不外乎有人帮助她家里解决了一点财务问题。
说动韩悼也帮助新韩是交易,交易的物品恰恰是韩唯依自己,这种无声催促比当面提醒来的更加让人心烦,本就心气不顺的韩唯依自然又被坏了心情。
辞别郑恩娜,韩唯依和少女两人便走进公寓,一直到上电梯之前韩唯依还考虑着是不是带着少女到酒店去,毕竟这用她第一桶金中一部分换来的小窝,可不能成为她以后都不想踏足的禁地。
“其实不必这么麻烦。”少女终于又开口,隔着口罩,只有一种闷闷的声音,“把我送回宿舍或者放在酒店就行,到了他有时间的时候,你给我来一个电话就行。”
“没那么简单。”门前,韩唯依输入密码,“新韩和S.M的收购谈判一周前就已经开始,这种时候我可不想让他们把什么场外筹码放在天枰上去。”
韩唯依进了门,没看到少女微皱的眉头,她继续道:“李秀满不愧是韩流教父,不知道什么时候整合了S.M内部的不同声音,锱铢必较的劲头你是不知道,这老狐狸看出他选择泰山会引起CJ和三星的不满,狮子大开口不说,看那意思更像是要拖到新韩内部统一再下注,反正新韩的收购动作已经让这老狐狸在证券上赚了一大笔,就算收购失败股价下跌,李秀满也不亏。”
站在门内,韩唯依回过身,第一次和少女说起了现在的局势:“仁川扩建、经济特区之类的优势要在至少三年后才能显现,但项目带给新韩的资金压力却是从现在起就实打实的,股票上扬只能给投资者信心,却不能给新韩资金,其实这些天的涨停一方面是NHN在增加持股,另一方面是没从衣恋手里拿到这些股份的CJ在收购,三星那边好像也买了一点,唯有他毫无动静。
其实如果李秀满和他有仇大可以让他把S.M收购了去,到时候闹一闹整个新韩都会消化不良,这么巨大的资金压力唯有增发股票和有偿增值才能解决,可一旦这样他就在新韩丧失了控制力,除了他所有人都觉得在S.M持股保证影响力就行,到时候还是收购失败,S.M市值还是会上扬,李秀满笑呵呵的拿了好处走,只有他最惨,丢了大股东支持不说,弄不好还会影响他在所有股东心中的位置。”
韩唯依侧过身子,示意少女进来:“到时候还有NHN,有一点我确信,新韩值得他们觊觎。在中国的失败让投资者对现在的经营层很不满,他们急于做出个大动作,收购新韩是最好的选择,谁都知道新韩在仁川的项目未来一定会赚大钱,也知道新韩现在资金紧迫的困局,承诺到时候在泰山嘴里分出一大半儿肉分了,不难获得大股东的支持,他虽然经营权不保,但最坏也就是落得新韩IT社长外加一个常务理事和大股东身份,这样可能也挺好,赚的钱或许少点,但不必像现在这样,倒也省心。”
少女进了门,摘掉墨镜口罩,露出一张表情复杂的童颜:“他总是这么难吗?”
韩唯依轻笑了下,转身往屋内走,一边脱掉风衣一边道:“李旭这人你应该不认识,是他调教的赚钱机器,过几天这人会从中国回来,虽然在中国没做出什么成绩,不过却给他带来一份大礼,登陆日本的方法……”
韩唯依走出玄关,到酒柜里取了瓶红酒,弯腰拿出两个杯子和开瓶器,期间嘴上不停。
“……到时候还要花钱,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什么能赚钱,但投资了,却挺不到那一天,说他难也没错,新韩才几年,没那个规模的智囊团弄出一份份真假难辨的东西来给你决策,亲力亲为是唯一的选择,想不难?等吧,什么时候能每年花个几百亿养十几颗大脑帮他查漏补缺,什么时候他才能轻松些,我现在说的都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开了红酒,韩唯依拿着杯子到沙发上,摆在茶几上的两个杯子被一一倒上,话里话外,韩唯依难免有点优越感,可惜的是少女并未因此而动气,电视舞台上尽显活泼的她此时格外文静,这个形容还不足以概括她此时展现出来的气质,像是过于成竹在胸,无论什么人在这又说了些什么,不过就是些风言风语。
韩唯依不会去做那跳梁小丑,那些优越感也没展现在语气上,她喝了口红酒,突然问:“金泰妍,你爱他吗?”
和韩唯依相比,衣着上就显得弱了气场的金泰妍抬头,这女人找到日本来,说的那些话让她不得不回来,飞机上金泰妍就一直在思考,上了车是,到现在也是,她考虑的不是自己该不该回来,而是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林蔚然。
“为什么问这个?”她反问,声音冷清。
“不知道,就是想知道,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份儿上,这个女人要怎么回应。”韩唯依耸耸肩,第一次对金泰妍诚恳,或许是回到这个家她方才意识到她跟金泰妍的共同点,她们不是情敌,而是两个不知道如何收心的女人。
“你觉得呢?”金泰妍反问。
“以身相许?”韩唯依玩笑道。
“如果他有一天也能为你做这些,到时候再说吧。”金泰妍垂下眼帘。
“我是不指望那一天了,现在我做的就是都给他,能给什么给什么,得不到回应最好,这样才能长记性。”韩唯依自嘲轻笑,又喝了口酒,面对沉默的金泰妍也没什么不满,她们本就不是能说贴心话的闺蜜,极限也就是说说这些牢骚。
韩唯依弯腰,把面前的酒杯往金泰妍的方向推了推,金泰妍面露疑惑,韩唯依倒是鲜有的热情起来:“今天之后,你我应该不会再见面,不如就喝次酒。”
金泰妍沉默的拿起酒杯,看着杯中的红色液体,还是发呆,沉默许久,她突然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吐出两个字。
“离开。”
“你说什么?”
“我能做的只有离开,我没自信为了他完全放弃我,所以我只能离开。”伸出手,金泰妍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喃喃道:“他不是我先遇到的人。”
韩唯依嗤笑一声:“爱情中的先来后到,你是在这讲礼貌?”
金泰妍端着酒杯摇头:“我和你一样,只是比你幸运些。”
韩唯依一愣,随即皱眉,最后又露出自嘲的笑脸,她对着金泰妍举了举手上的酒杯,然后一口喝掉,又开始有点喝醉。
她说的没错,她们只是两个没自信完全放弃自我,所以都想要收心的女人。
但,却没人知道她们之中,到底是谁更幸运些。RS